第025章 滔天惡浪(五)
這天夜裡,張志文帶着自家老爺的拜帖進城拜訪了襄城縣的李知縣。
“在下是張少寬張御史家的管家張志文,奉自家老爺之命前來拜訪知縣大人您。”張志文雖然只是個管家,但是南京他是去過的,官場上的規矩他也是懂得。
李知縣打開拜帖一看,內容和常人拜帖無異,無非是萬曆多少年進士或者舉人手拜之類的。但是眼前這份拜帖內容相似卻意義不同,襄城是個小地方,出的官員不多,目前職務最高的就是這份拜帖的主人都察院四品御史張少寬。對於這一級別官員的拜帖,小小的七品李知縣自然是不敢等閒視之的。
“還請張管家代爲問安,這個張大人的座師恰好是鄙人的同科好友”說到這裡李知縣就有些心酸,同樣是做官的,同樣是一科的進士,僅僅是因爲自己沒能搭上東林黨的順風船,結果同人不同命,一個高居廟堂之高,一個卻只能是居於江湖之遠。
正忙着感嘆自身命運多舛的李知縣看着一臉憨笑的張管家突然醒悟過來,對啊,自己一個沒有背景的小小知縣,如何當的起御史大人的拜帖呢?肯定有問題,難道是這位御史大人有事相求。想到這裡李知縣的心思就忍不住活絡起來,自己在襄城已經當了差不多九年知縣了,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大計之年,依着朝廷的規矩,如果評不上中上,那麼接下來很可能就得退養回鄉了,簡單點說這輩子這官就算是做到頭了。說起來這位李知縣的官運確實不怎麼樣,身爲湖北人,他年方三十中了進士卻是個倒黴的第三榜,進不了翰林院,在吏部候缺候了一年後靠着同鄉關照,終於撈到南直隸的七品知縣,絕對的肥差。偏偏剛上任半年,自己的老父親就意外病故了,李知縣不是張居正,自然不存在奪情一說,結果自然是老老實實回家丁憂三年。就是這三年,整個朝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道德君子自居的東林黨強勢崛起,而李知縣所屬的楚黨逐漸勢微,最終被排擠出了權力的核心圈層。如此一來,丁憂三年的李知縣自然也不會有什麼遠大的前程了,他被髮配到襄城這種三等縣來混吃混喝了。朝中已無人的他在前兩次大計的評定自然也就逃不出中下二字了,而這次如果還是中下,那麼自己這個官就算是當到頭了。李知縣到不是沒想過更換門庭,但是人家東林黨招收小弟也是很講究的,具體來說就是可以不論出身,不論年紀,不論籍貫,但必須要有介紹人(好熟悉的制度)。沒介紹人你想加塞都不行,於是李知縣這段日子幾乎天天在衙門裡發愁。
“這個不知道張大人有什麼事情要吩咐下官?張管家只管開口就是了”李知縣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以天下爲己任的讀書人了,十幾年的官場生活早就把他磨練成老油條了。
張管家見這位知縣大人這麼上路自然也樂得省去拐彎抹角的去套底了,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百兩銀票放在桌上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張家有三個奴才仗着主家的勢力,在這襄城開了三義百貨棧。原本這也沒什麼,我家老人並不在乎這些銀錢之事。可是不曾想,這三個奴才仗着有點小錢,居然勾結匪類欺侮主家,實在是太可惡了。我家老爺本不想多事,只是怕這三個奴才繼續做大下去,將來禍害一方就甚爲不妙了。”
李知縣大驚,襄城就這麼大,三義百貨棧更是自己最近剛剛獲得的搖錢樹,所以張管家所控訴的是何人他是一清二楚的。他很是驚訝,這個張振嶽他是知道的,年紀不大還是個少年,做事卻極爲老道,待人也是很是謙和大方,平日自己也沒少從此子手裡得好處。想到這裡,李知縣忍不住的遲疑了一下,並沒有馬上應承什麼,只是眼神死死的盯着張管家道:“不知道張管家說的是哪一家?”。
張管家讓這麼一盯自然是有些心慌,但是他自恃是見過南直隸六部大員的,所以他強自鎮定道:“李大人,其實很多事情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具體怎麼做,自然是不需要衙門出面,憑我們張家自己收拾這麼幾個小毛賊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只是場面上咱們還得在大明律上過得去纔是,換句話說,我們需要的只是大人您這個父母官對此睜隻眼閉隻眼即可。當然,適當的時候添個柴,加個火還是必不可少的,您說是嗎?知縣大人!”
看着李知縣還是猶豫不決的樣子,一直在試探的張志文又補充了一句:“哦,對了,李大人,明年就是大計之年(明代外官考覈稱爲大計),我家老爺很是希望能爲朝廷舉薦幾個可造之材,所以希望大人您入京之時能帶這份拜帖見個面兒,具體事宜自然會有小人去信稟明我家老爺。。。”
李知縣聽到這句話自然是眼中一亮道:“既然是貴府上家事,依着慣例縣衙這邊自然是不會參與其中的,只是希望能處置的合理些便是了。至於貴府老爺,還請代爲轉達李某的仰慕之情,李某入京之日必定登門叨擾。至於襄城的事情,李某自然也是會盡力而爲的。”
“如此那就謝過大人您了”張志文大喜起身拱手致謝。。。
辭別了李知縣,張志文又去了襄城驛站。
“章驛丞,這張振嶽不過是我張家的佃戶,地位如家奴一般,收入自然也是有限的緊。您覺得他這辦百貨棧的銀子來路會是正的嗎?”
“哎呀,張管家,這話可不是您這樣說的,這個我們驛站也是奉朝廷之命負責驛路事務,這個地方商人是個什麼情況那是歸地方衙門有司過問。所以這銀子來路正與不正,自然是與我們驛站無關的。”章驛丞比李知縣要滑頭的多,輕易不肯上鉤。
“章驛丞,這是我們張家的家事,照理說自然是我們張家自己來處理纔是。但是畢竟這幾個家奴置辦的產業和驛站有了關聯,所以我們無論怎麼做都必須先和您通個氣纔是。當然,事情解決之後,這個百貨棧的買賣還是要繼續的,我們的想法是收回這原本屬於我們張家的產業之後,自然是酬謝大人您的,這是一百兩,算是一個交情。”
章驛丞看着一百兩銀票,心裡冷笑道:你們張家的產業,怕是你們見不得自己族裡庶支的日子好過跑出來巧取豪奪纔是真的。再說這百貨棧的買賣多大本驛丞不清楚嗎?居然想二百兩銀子就盤過去,真當本驛丞是傻子嗎?
章驛丞把銀票推了回來道:“這個本官剛纔已經說過了,我是和張振嶽談的契約,至於其他是地方有司去管理的,與我驛站無關。而且我還得強調一點,這契約我們驛站是有履行義務的。換句話說,我們也有保護這百貨棧買賣的義務,而這個百貨棧可以算得上是日進斗金了,如果誰都能來動它一下且驛站還不過問,那以後我們驛站的鋪子還能不能租出去就是問題了,您說是不是,張管家?”
張管家是個老狐狸了,這個話如何聽不明白,他也是個處理雜事的老手了:“這點章大人您說的是,是我糊塗孟浪了。這樣,章大人,我們張家要的是處置家奴,事成之後,這百貨棧股份一分爲三,其中一份當然是歸您章大人的,您看如何?小人在百貨棧中可是有朋友的,這百貨棧一年的盈利絕對不少於六千兩。章大人,這千里做官,不求財還有何意義呢?”
章驛丞眼睛一眯想明白了這個關節立刻換了張笑臉撫掌對着張管家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一看張管家你就是個會辦事的人,夠朋友。這個,這個事情既然是張家的家務事,那我們驛站自然也是不方便多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