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畢竟是外差,比六房經承遜色了太多了,很多時候是六房書辦與三班班頭對調,或者說丁宮的位置與六房書辦差不多,丁宮如果真要出任吏房經承,往往是得先出任一任六房經承,然後在六房經承的位置幹個三五年,纔有資格去擔當吏房經承。
而現在丁宮對吏房經承這個位置卻表現出一個勢在必得的決心:“柳少,您既然答應下來了,那這個位置肯定是非我莫屬,再說了,我在黃縣幹了這麼多年自然有好多朋友,他們都會幫我一把。”
柳鵬不說話,丁宮自然沒指望,但是柳鵬既然說話了,那丁宮就覺得自己至少有五六成的把握,甚至已經是“非我莫屬”。
如果不出意外,這個吏房經承肯定會落在丁宮的手裡,一想到自己完成了一次三級跳,丁宮不由就興奮起來了,只是看到對面的柳鵬,丁宮又覺得自己怎麼興奮不起來。
不過是一年多時間,對面這個當初的小白役現在已經是署職的登州和豐倉副使,實際還掌握着整個和豐倉,在府裡都算數得着的大人物,而自己這一年多時間卻可以用浪費光陰來形容,幾乎沒有任何進步。
越是想到這一點,丁宮就覺得自己越要抱緊柳鵬這條大腿,而柳鵬這個時候恰恰答了他一句:“丁班頭有辦法就好,這個吏房經承的位置很重要,與其讓外人去做,不如讓自己人來做,畢竟丁頭肯定會照顧咱們龍口自己人。”
柳鵬覺得丁宮會跟自己客套幾句,只是丁宮這個時候卻是萬分熱誠地站了起來:“柳少主說自己人照顧自己人,這話說得在理,就是要照顧自己人,所以以後咱們縣裡人事有什麼調度,我會把名冊送一份給柳少好好觀賞下,柳少若是覺得有誰不大合適,那就幫我把把關,我保證把他的名字劃掉,柳少覺得有什麼難得的人才,也可以跟我推薦,我保證把他提到合適的位置上。”
這正是柳鵬過去大半年費盡千辛萬苦也沒從馬經承手裡爭奪到的最大權力,或者說這個權力就是吏房經承的命根子,丁宮卻是隨口一句話就全部奉送出去,甚至比柳鵬最樂觀的預期都要樂觀一些。
柳鵬雖然想推個自己人出來,但是根本沒想到連丁軍這個老上級投靠得如此徹底,這可不比趙顯星帶槍投靠,丁宮可是主動在自己的頭上戴上一個龍口黨干將的標籤。
因此他都被丁宮這個表態給嚇住了:“老班頭,你這是讓我沒法請你吃飯了,你可是我的老上司,又是我的長輩,何至於這麼謙讓。”
雖然柳鵬這麼說,但是丁宮卻很清楚自己若是反悔,柳鵬有一百種辦法讓自己後悔一輩子,因此他當即說道:“柳少,咱們是自己人,我是什麼人,您難還信不過?你放心,咱們吏房的事情,我幫你先抓起來,需要提什麼人用什麼人,跟我說一聲,我都一一照辦。”
說到這個,丁宮又補充了一句:“柳少,您恐怕還不知道吧,我雖然是民籍,鄉貫卻是濟南府……”
丁宮這是話裡有話,表面是說了一下自己的出身,但是柳鵬一下子就聽出他話的意思了。
這位老班頭不僅僅是看上了吏房經承這位好位置,他還準備借用吏房經承這個位置繼續往上一步登天,想要謀一個官職回來!
不然丁宮說自己的鄉貫幹什麼,龍口幫現在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雖然有一大幫吏員,小團體內部正式的官職卻少得可憐,以至很難完全掌握局面,更不好向外繼續擴張。
不管是董主薄、於教諭還是剛剛到任的趙顯星典史,他們與柳鵬與龍口幫的關係只是基於利益結成的盟友,而不是龍口幫內部的一員干將,因此他們在大事決策上並不能與龍口幫完全保持一致,很多時候都是三心二意甚至是南轅北轍。
而龍口之中,只有三個正式的官職,楊廣文作爲黃山館驛丞,要坐鎮黃山館根本走不動,在柳鵬去登州當倉副使之後,他更是要幫柳鵬看家,根本沒辦法走開。
柳康傑雖然已經是鹽場大使,但遠在利津對於龍口幫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幫助,只有柳鵬這個和豐倉倉副使最有份量,但對於朝氣蓬萊的龍口幫來說,還是缺少有正式官位的自己人。
柳鵬也考慮要爲龍口幫的這批干將拿下幾個官位,但是仔細考慮之後,他一方面覺得有可能尾大不掉,另一方面卻是實實在在的擔心與困難,手下這夥兄弟幾乎都是登州籍,既然是登州人就講究地域迴避,沒辦法在本府甚至本省任官,有了官職反而要脫離龍口這個小團體,最後反而讓龍口幫少了一員干將。
而現在丁宮把自己的鄉貫說出來,柳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真沒想到老班頭居然是濟南府人,以前從來沒聽班頭說過?”
丁宮笑了起來:“我六歲就跟我父親來黃縣了,可以說是在黃縣長大,喝的是黃縣的水,吃的是黃縣的米,說的是黃縣話,娶的是黃縣婆娘,跟土生土長的黃縣人根本沒區別,連我自己都快忘記我出身濟南府,但是你們文隊前幾天提醒了我一句,我倒想起自己的鄉貫是濟南府。”
丁宮事實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黃縣人,但是按照大明朝的地域迴避制度,大家只記住他鄉貫是濟南府,在登州府內謀一個官位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因此柳鵬並沒有直接回答丁宮,而是問起了丁宮:“丁頭,你三事三考可有把握?這件事恐怕還得請教下馬經承。”
吏員想要有一個官身,非得三事三考不成,三事指文義、行移、書札,三件事都合格者爲一等,兩件事考合格者爲二等,只有一事合格或者三事均不合格者,要重新再考,至於三考即是指吏員的考績,理論要經過三次京考和外考,。
三事三考過不了只能繼續幹吏員,即使過了三事三考多數情況以後還得上糧,交足了上糧的銀錢以後纔有機會出去作官,如果不上糧,那隻能慢慢排隊等着官缺空出來,具體要等到猴年馬月連吏部的主事者都不清楚。
柳鵬知道只要自己點頭,丁宮上糧的錢穀肯定不成問題,關健就在於難度極大的三事三考,雖然柳鵬與龍口幫神通廣大,但是影響力也侷限於登州府內而已,可三事三考理論上是要到省城甚至京城去走完全部流程,因此對於他自己能不能通過三事三考,柳鵬自己也完全沒把握。
柳鵬是打着署職倉副使的名義去接管倉副使,所以不用走三事三考的流程,而柳康傑同樣是走軍功捐監加保舉的路子,也不用三事三考,只有馬立年這個奸滑老吏得走三事三考的流程,但馬立年既然是奸滑老吏,自然有過人之處,輕輕鬆鬆就過了三事三考。
但是換了丁宮能不能過三事三考,柳鵬也沒有多少把握,丁宮當即笑了起來:“當然是有十成把握纔來請柳少幫忙,馬經承跟我說了,只要我想出去,三事三考一定幫我過了,您恐怕不知道吧,吏房經承這事,還是馬經承親口告訴我的。”
馬立年之所以把他離任之後吏房經承缺人的事情通知丁宮,倒不是他與丁宮交情好到這種程度,而且丁宮是他眼中最不壞的選擇。
馬立年既然在吏房與黃縣經營了這麼多年,雖然已經確定離任,但他還是想着遙控指揮吏房的局面,即使不能遙控指揮,也得在黃縣保持足夠的影響力。
因此他對於後任的吏房經承自然是很有想法,甚至專門挑了兩個他認爲最滿意最合適的接班人,只是這兩個他眼中最滿意最合適的接班人在稍稍打聽了一下以後,立即拒絕了馬立年的好意。
在黃縣,柳鵬與龍口幫或許不是萬能的,但是離開柳鵬與龍口幫的支持卻是萬萬不能,他們倆同柳鵬與龍口幫沒交情沒來往,反而因爲公事得罪了柳鵬好幾次,讓他們去接吏房經承,那等於是把他們架在火上烤,或者說是自尋死路。
正是基於這樣的原因,馬立年挑了好幾個接班人,對方不是拒絕了馬立年的好意就是剛想強出頭被龍口幫直接按回去了,最後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丁宮這人最最合適。
雙方交情實際很一般,平時業務上難免還有些衝突,但是丁宮與柳鵬交情特別好,他來爭吏房經承自然是萬無一失。
今天馬立年推了丁宮一把,讓他有機會一步登天,丁宮怎麼也得記住這份人情,只是丁宮既然看到了馬立年這個榜樣,那自然也是有樣學樣,也想弄個正正經經的官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