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文在旁邊插嘴道:“臧少,這怎麼可能是挖朝廷的牆腳?您聽說過鄭國渠的故事嗎?”
一聽說鄭國渠故事臧爾昌就明白,柳鵬這是給朝廷吊命啊!
諸城、莒州修通了煤渣、礦渣大道以後,以後自然可以源源不斷地給朝廷提供大量糧餉,朝廷也就是這一兩年會困難一些而已,天下糧餉如此之多,哪怕就缺了諸城與莒州這萬把兩嗎?
而這個時候柳鵬又透露了一點重磅量的消息,他壓低聲音說道:“臧少,實際陶道臣已經擬定海運遼東的章程,您要不要聽一聽?”
臧爾昌當即說道:“聽一聽也無妨,是怎麼一個章程?”
萬曆四十六年的登萊米豆召買,主要是動支拖欠遼東軍餉、泰山香稅銀和贓罰銀,而其中大頭則是泰山香稅銀。
與武當山香稅銀一樣,泰山香稅是大明一項重要的財政收入,原來一年約有四五萬兩的收入,除本地各種費用支出外,每年還有一萬六千兩解交戶部。
但自萬曆四十年以後,年荒盜起,香客稀少,山東地方說每年所入尚不足應付各款正項支出,所以自四十二年冬季以來山東並無解部銀兩,所以戶部認爲山東有銀不解,而山東地方認爲這是無銀可解,但不管如何,戶部都要山東變戲法一樣把這批拖欠的泰山香稅變出來。
而山東罰贓銀數量極少,無濟於事,至於拖欠遼東軍餉,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萬曆四十三年前拖欠無幾,四十四、四十五年未完部分是壓徵慣例造成,所以戶部與山東地方反覆扯皮以後,同意萬曆四十五、六年所徵遼東軍餉,西三府部分起運解送戶部,東三府則直接截留這批充作遼東軍餉的銀兩用於就地召買米豆。
總而言之,召買米豆的這批銀錢實際還是得山東自己來出,在萬曆四十六年登萊共向遼東運送了米一萬三千石,銀三萬五千兩,被稱爲“頭運”。
因爲萬曆四十六年登萊收成甚好,戶部根據山東司的報告主張重開登萊海運,正在走內閣擬票司禮監批紅的程序,準備下令四十七年二運、三運繼續進行,而登州道陶朗先已經提前定下了大致章程。
“登州府額解遼東銀一萬七千兩,萊州府額解遼東銀兩萬四千五百兩,按……每石米三錢八分計算。”
“一石米三錢八分?”那邊臧爾昌已經接過話題:“這價錢怎麼說,應當是更高一些才行,陶知府準備召買多少萬石。”
這價格跟登萊市面的米價差不多,但是問題這是官府的召買價,升斗小民能到手多少銀錢誰也能不能保證,何況大規模強制召買米豆必然引發米豆價格的上漲,而柳鵬繼續說道:“按應徵遼東銀數計算的話,登州大致是四萬五千石,萊州是六萬四千五百石。”
“陶道臺覺得爲了防止米價暴漲,覺得在應徵這十一萬石上的基礎直接先行徵收兩年之石,除了登萊二府部分州縣離海遙遠免議,合計兩年登州府應完米六萬石,萊州府應完米十萬石。”
臧爾昌點了點頭,覺得這個數量還能接受,可是他仔細想了想,猛得一拍大腿問道:“等會,腳力錢誰出?”
“是啊……道臣沒說腳力錢誰出!現在我們登州徐知府還有萊州府正在跟道臣打官司,快打出人命來了!”
爲什麼要打出人命來,自然是因爲海運運價的問題,陶朗先作爲主持海運的道臣,自然希望運往遼東的米豆越多越好,所以就故意無視了海運運費的問題,可是登州府與萊州府卻不能做冤大頭。
柳鵬當即說道:“徐知府已經說了,登遼兩府應解的遼東銀,他都認了,問題是米價固然是一石三錢八分,豆價一石二錢,可運價這事地方早有定論,一石米豆的運價應當是二錢三分,這筆銀子不可能讓登州府與萊州府來出。”
臧爾昌突然笑了起來:“那就恭喜柳少發點小財。”
柳鵬既然經營龍口港有年,自然擁有一隻規模相當大的船隊,到時候他每年都能撈到上萬兩的運費,只是柳鵬卻是搖了搖頭說道:“如果不是遼東戰火緊急,我纔不願意接這活,替官府幹活天知道什麼時候能拿到錢,我估計這海運恐怕要賠。”
而臧爾昌倒是又笑了笑,又說起了另一件事:“如果米價一石三分八分,運價二錢二分,那每石就是六錢一分。”
“對,六錢一分!”柳鵬回答:“這樣的話,登州府當運遼米兩萬八千石,萊州府當運遼米三萬八千六百石。”
“總共是不到七萬石,倒不是大數目!”
諸城臧家掛過千頃牌,自然不會把七萬石不到的數目放在眼裡,只是臧爾昌突然想到了一點:“柳少,登州府與萊州府認爲應解遼米還不到七萬石,道臣認爲一年當解遼米大約是十一萬石,那省裡認爲多少?”
“李巡撫還是站在咱們登萊立場上,應當不會比道臣說的數字多出太多。”柳鵬當即說道:“只是……”
只是柳鵬這個“只是”還沒有說完,那外面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接着是蕭夜直接推開房門:“柳少,道臣馬上就到了!”
“道臣怎麼又來龍口了?”
柳鵬沒想到陶朗先身爲登州海防道又一次親自跑到龍口來,他當即問道:“臧少,恐怕道臣是來者不善,恐怕要麻煩你稍稍迴避一下。”
臧爾昌想了想說道:“這就不必了,我剛好有好多事情要向道臣請益,道臣既然來了,我就柳少敲個邊鼓如何?”
諸城臧家自然有這樣的底氣,柳鵬當即答應下來:“如此甚好。”
只是跟陶道臺一接觸,柳鵬不由慶幸自己把臧樂昌帶過來鎮場子,不然陶道臺的沖天怒氣他絕對壓不住。
臧爾勸好歹也是寧夏巡撫,雖然就實惠來說不如他這個主持山東海運的登州海防道,但人家終究是巡撫一方,因此在柳鵬在介紹過臧爾昌之後,陶道臺總算沒拉下臉來當場跟柳鵬吵起來,而是向柳鵬興師問罪:“柳縣丞,聽說你借了一大筆銀子給登州府修橋造路?”
柳鵬不由笑了起來:“是啊,登州府徐知府親自找上門來,我在徐知府下面混口飯吃,總不能將明府大人拒之門外吧?實際也沒借多少,好象是一萬多兩銀子吧?怎麼了,有人想打這筆銀子的主意?”
“沒人敢打這筆銀子的主意!”陶朗先臉色鐵青,他根本不給柳鵬面子:“柳縣丞,我好歹是登州海防道主持山東海運,這麼大的事情你得跟我說一聲,不至於搞成現在這種騎虎難下的局面。”
陶道臺這麼說,柳鵬是完全莫名其妙:“道臺,你這就冤枉我了,這修路造橋的事情誰都看得到啊。”
“可是你得跟我說一聲!”陶道臺這是恨鐵不成鋼:“現在倒好了,投進去好幾萬兩銀子,完全騎虎難下了!”
整個登州府都在大事修繕驛道、官道與鄉間大道,投資浩大而且完成了大半,根本沒法下馬,特別是幾條重要的驛道、官道現在都準備按照黃招大道的標準改建成煤渣路面、磚渣路面甚至是磚石路面。
對於登州府民衆來說這是極大的利好,不管是有力縉紳還是升斗小民都爲此出錢出力,只是對於陶知府來說卻是最壞的壞消息。
這些工程現在已經完成大半甚至到了基本完工的地步,根本無法停下來,也把登州府僅有可以用來機動的銀錢都花得乾乾淨淨。
他扳着指頭說道:“你借給了登州府一萬多兩銀子,登州府自己又籌措出一萬多兩銀子,下面的州縣也想方設法弄了一萬多兩,登州官民又至少捐了一萬多兩銀子,這四個一萬多兩銀子原來都是有用處的,現在幾乎全花出去了,你叫我怎麼辦?”
臧爾昌不由一驚,他已經聽出陶知府話裡的意思,很顯然這四個一萬多兩銀子是陶知府準備騰挪出來用於召買轉運遼米的。
他當即問道:“道臣可是爲了海運遼東的事情爲難,可不是有遼東銀用來召買遼米嗎?”
臧爾昌雖然是寧夏巡撫臧爾勸的親弟弟,但是在陶朗先眼中他的份量還遠遠不夠,因此他沒好氣地說道:“遼東銀能買幾石米?本道當初曾經向朝廷保證一年至少十萬石絕對不成問題。”
按照登萊兩府的核算,如果加上運價的話,登遼兩府每年的遼東銀只夠召買與運輸六萬八千石遼米,連七萬石米都不夠。
而且更糟的是去年的頭運已經用掉了大部分截留下來的遼東銀,按登萊兩府的算法他們只需要運個三五萬石遼米今年就可以應付過去。
而臧爾昌看到陶朗先這話覺得心先涼了一大半,而那邊柳鵬卻是笑呵呵地說道:“道臺,你先別急啊!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我這裡早就叫百劍盟替你備了兩萬石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