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夜空下,一些兵丁在隨意的巡邏着,甚而有些偷偷溜號,找個地方躲了起來睡覺,等到了時間再去交接。看他們懶散的態度,顯然不是很盡責,不過也難怪他們如此,天下成平日久,京師幾十年沒有戰事波及,什麼樣的兵丁在這樣的環境下都會腐化。
這些兵丁都是三大營的人,上百年沒有離開過京師的他們早已沒了戰鬥力,平常只能做做把守城門,夜間巡邏的活計,浩浩蕩蕩的三大營,明面上稱有軍三十萬,然則早已爛透,只剩老弱病殘列陣鼓譟。
在明中後期,三大營官職改來改去,到最後,執掌京營的官職只剩下兩個,總督京營熔政和協理京營戎政。前者爲勳貴執掌,後者爲文官執掌,而這一代的總督京營戎政,是當代英國公張維賢,其以中軍都督府左都督的高位執掌京營。
英國公府,燈火闌珊,小廳之中,有兩人正在對酌。
“你還有心思在這喝酒,陛下都駕崩了,我們不趕快進宮去擁立太子,在這裡乾坐着幹嘛?”朱純臣瞪大着眼睛,盯着張維賢問道。
由於私鹽生意的關係,讓兩家的關係再度升溫,幾乎快同穿一條褲子的程度了,因此這種關鍵時刻,朱純臣還來找張維賢商量,接下來如何行事。
作爲勳貴裡頂尖的家族,他們兩人在皇宮之內自然有自己的耳目,雖然影響不了什麼,但至少能保持暢通的消息渠道,就比如現在,他們就比很多勳貴提前很多知道了陛下駕崩了。
儘管西李一方在李三才的把控下嚴令禁軍把守宮門,禁絕內外,但依然無法阻止消息的外流,在王敢當整軍備戰的時候,張維賢就知道了消息,隨後是朱純臣,知道陛下駕崩後,他立即就來到了英國公府上。
只因他對方是總督京營戎政,唯一有權抽掉京營的人。
京營雖然腐化,但爛船還有三斤釘,何況是諾達的京營,幾千能打的人馬還是有的,這時候,這時候拉到皇宮中就是功勞。
“做什麼做?聖旨還在旁邊擱着呢,上面白紙黑字寫着,嚴令我不準調動兵馬!”瞪了朱純臣一眼,張維賢一指旁邊的黃色布匹說道。
“我的老哥唉,陛下都死了,一看這就知道是矯召,有矯召說明宮中出了變故,我們去了就是撈功勞的啊!”朱純臣不解的問道,自己都能看的出來,那這一輩中最精明的張維賢必然也知道。
“我當然知道,甚至我知道的還比你多,陛下駕崩了,西李聯絡了一夥禁軍,準備廢掉太子,改立皇五子。”張維賢一臉平靜的說出這個驚天消息。
噗通!
普一聽到這個消息後,朱純臣當即驚的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疼的他齜牙咧嘴,擱在平時必然要大呼小叫一番的疼痛,此時已被朱純臣忽略,他的眼中唯有剛纔的那個驚天內幕。
“這可是真的?這可是真的?”他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既然這樣我們還不趕快進宮救駕,對,進宮救駕。”
他邊說着便站起來往外
走去,同時最嘴中還唸唸有詞,“我立馬回去召集家丁,進宮救駕,保太子平安。”
“坐下!”張維賢大喝一聲,登時讓迷迷瞪瞪往外走的朱純臣停住腳,他臉色泛着大夢初醒的恍惚感,好半晌纔回過神來。
“呼!”
深吸一口氣,用手使勁搓了搓臉後,朱純臣終於稍稍鎮定下來,而後他便一屁股坐下來,端起酒杯一口喝下。火辣辣的液體一入喉嚨就讓他判斷出來,這是天宮作坊的宮廷佳釀,號稱是按照上古皇家秘方釀製而成的烈酒。
“怎麼着,冷靜了沒?”斜睨他一眼,張維賢平靜的問道。他的臉色也有點紅,顯然是喝了幾杯酒導致的。
“呼~冷靜了。”藉着烈酒,朱純臣終於冷靜下來,能正常的思考了,一杯酒下肚,他的臉色也徒然紅了起來。
看了同樣臉色暈紅的張維賢,他苦笑着說道,“怪不得你要喝酒,也只有藉着酒力你才能鎮定下來,思考對策吧。”他仰着頭,深吸一口氣,“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
張維賢沒有說話,而是揹着手,在房間中踱了幾步,來到窗戶邊,推開糊着紙的雕花窗戶,靜靜的看着遠方。他這裡的視野極好,從這個角度便能看到皇極殿的飛檐,他就這麼的看着,一動也不動。
朱純臣也不着急,慢慢地等着,只是看他一杯酒一杯酒往嘴裡倒得樣子,顯然心中還未平靜下來。
靖南勳貴一向是一條心的,而朱純臣和張維賢作爲靖南勳貴裡面的頂級,天然是裡面的領袖人物,他們兩人的態度基本上代表了靖南勳貴的態度,尤其是最近幾年他們插手鹽業,財富暴漲之後。
勳貴都是武將出身,府中都有些從戰場出來的家丁,糾集在一起,就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所以朱純臣知道有政變後,想也沒想,就欲干涉,不是他二百五,而是真的有這個實力。
“我們什麼也不做,就這麼等着。”半晌之後,張維賢揹着手終於開口說道,他的聲音寡淡,隱隱中有絲絲冷厲的味道。
“………就這麼等着?”朱純臣放下酒杯,一臉凝重的問道。他其實剛纔是想說個成語,是什麼火來着,但想了下,沒想起來,只能順着張維賢的話問。
“原因呢?”這回朱純臣沒有失態的舉動和表現,只是皺眉思索,然而以他此時混亂的頭腦,根本沒有任何思緒,只好開口問。
“天宮作坊!”張維賢冷冷的吐出四個字。
他的回答很簡潔,但朱純臣聽到答案後瞬間就反應過來,拜這幾年經營私鹽生意所賜,他現在對利益銀子之類的非常敏感,聽到天宮作坊四個字後瞬間想到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而後便明白了張維賢的打算。
財帛動人心啊!只要太子死了,天宮作坊不就能落入他們的口袋中了麼?最爲頂級勳貴,朱純臣十分有信心在瓜分狂潮中奪取最大的一塊蛋糕。
而等到皇位塵埃落定,天宮作坊也被他們吃幹抹淨,一
點都不剩了,到時候每年就是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的白銀進項,真是躺在錢堆上睡覺啊。
面對着白花花的銀子,朱純臣心中本就不多的忠心瞬間不翼而飛,坐在椅子上,他提也不提進宮護駕的事情,只是雙眼無神的盯着前面的空氣,咧着嘴傻笑着,彷彿已經看到了天宮作坊被他收入囊中後收錢的景象。
至於太子能贏,這個結果他想也沒有想過,西李敢廢太子,定然做好了完全準備,不弄個幾千上萬人她好意思政變?就太子麾下那幾百人,又不是他們勳貴家中特地送到戰場上海活着回來的家丁,哪裡是西李的對手。
就連精明若張維賢也沒有往這邊想去,他只是在擔憂,做出這個動作後,他們勳貴該如何自處。他們這麼做等於是背叛了皇帝,待到新皇長大成人親政後,會怎麼看他們?
以後怕是要獨自面對文官的壓力了!他心中悠悠的嘆了口氣,但隨即又被天宮作坊四個字給沖走,只要想到今後收錢的場景,他就忍不住激動起來。
皇帝是什麼?張世澤是誰?全都給銀子大爺讓路。
承天門,錦衣衛大堂。
由於地位高貴,錦衣衛衙門不像其他親軍衙門那樣散落在京城的坊巷中,而是靠近皇城的正門承天門,在千步廊西側,毗鄰五軍都督府,與東側的六部隔街相望,位於明代核心權力機構的駐地。
和旁邊寂靜清冷的五軍都督府不同,此刻這裡正燈火通明,無數身着飛魚服的人正來回走動聚集,嘶吼大喊的聲音相互交匯,熱鬧異常。
外面繁忙無比,而大堂中卻清淨的很,身爲指揮使的駱思恭此刻正端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拿着細布來回擦拭自己的佩刀。
這把繡春刀他用來幾十年了,從他初入錦衣衛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換過,用的十分順手,哪怕上面因爲多次的使用和搏鬥而有了缺口,也沒有更換。
“父親!”忽然,駱養性的身影出現在這大堂中,他輕輕走到旁邊,出聲叫道。
“來了?”駱思恭頭也沒擡,依然拿着細布仔細的擦着自己的刀,其神態溫柔,如對情人。
“來了。”駱養性會了一句,便在旁邊默默站好,靜靜看着父親的動作。
“天宮作坊那邊都安排好了吧!”
鏗!
還刀入鞘後,駱思恭擡頭問道,他的眼睛通紅,似乎有團火焰在裡面跳動,駱養性看後心中登時狠狠一顫,某根心絃被撥動了。
“安排好了,我將陸達留在了那邊,所有人手都留給他了,我是孤身一人過來的。所有事情我都交代妥當了,絕對萬無一失。”定了定心神後,他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走吧。”將繡春刀栓到腰間,駱思恭便長身而起,往外走去。
“去哪裡?”駱養性有些愕然。
“皇宮!”
駱思恭頭也不回,大踏步往外走去,大堂外,是無數聚集而來的錦衣衛,金黃的飛魚服在火光下極爲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