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佛堂

近三年未見,姚廣孝和記憶中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一身素淨的黑袍,整個人的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如不是那一雙兇巴巴的三角眼,大概,姚廣孝會顯得更加面善些。

即便如此,歲數越來越大的姚廣孝還是要比三年前顯得和藹幾分。

陳雲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思緒,笑着走上前去,沒有作揖,而是雙手合十,見了佛禮。

“師兄。”

“三載未見,師弟之變化真是令貧僧呀然,幾不敢相認矣。”

姚廣孝是個和尚,做不出什麼把臂言歡的親暱舉措,他只是站在陳雲甫的面前,用平穩的語氣靜靜說着話:“師弟三品官袍在身,權威顯赫,不可同日而語。”

“師兄不也一樣嗎。”

站在姚廣孝的面前,陳雲甫第一次覺得自己底氣那麼充足,或許是自己的個頭這兩年長高了又或許是如姚廣孝所說三品的官袍穿在身,總之,此刻的陳雲甫氣定神閒,面帶微笑。

“這裡人來人往的,閒雜人等太多,說話終究不甚方便,咱們師兄弟何不尋間精舍,一壺熱茶、三點檀香。”

“貧僧這還真有個去處。”

姚廣孝轉身就走,陳雲甫找來吉祥,交代了兩句後便跟了上去。

一如當年在金陵城,跟在姚廣孝的身後去見朱棣。

去處也不遠,陳雲甫以腳步丈量也就三四百步,一間逼仄且簡陋的寺廟。

說寺廟有些牽強,最多隻能算是三間廂房組成的佛堂。

“這就是貧僧在這北平城的住處,還望師弟不要嫌棄。”

陳雲甫倒是絲毫不以爲然,直接一撥官袍,大馬金刀的當先在正對門戶的上首位坐下,反客爲主的伸手一引面前。

“師兄請坐。”

正自拿出茶碗準備添水的姚廣孝愣住,而後哈哈一笑。

“貧僧曾說過,師弟這輩子除了不適合當和尚,那是什麼都可做得,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自己當年的一語成讖,

姚廣孝也顯得很開心,但陳雲甫卻言道:“師兄看我準,可這主要是因爲師兄您本身就沒打算做和尚,雲遊天下幾十載,師兄可是學了一身學究天人的本事,要說還能沒個幾分識人之明誰也不信。

只是我有一點不懂,既然師兄是當世大才,緣何要靠這一身僧衣來避世呢。”

姚廣孝不作言語,只是將沏好熱茶的茶碗推到陳雲甫面前。

“師弟請。”

“是因爲青田先生劉伯溫嗎。”

姚廣孝眯了下眼睛,不解道:“師弟這是何意?”

“師兄曾經和我說,習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不過師兄這說的怕是反話吧,”陳雲甫微笑:“青田先生錯就錯在貨賣帝王家,因爲帝王沒有家只有國,他的才華太過於出衆,爲人又自視甚高不屑朝堂,和他一比起來,袞袞諸公就顯得如此狼狽不堪。…

偏生丞相胡惟庸又是個心胸狹隘之人,青田先生的爲人、爲政都與淮西黨利益有巨大沖突,所以屢遭攻訐陷害,最後落個鬱鬱而終。

一入仕途,誰人能做孤臣,想做孤臣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何謂孤臣,青田先生劉伯溫和于謙就屬於這種。

一心只有國,覺得只要自己盡善盡美就夠了,明明諳熟政治卻又不屑政治,想要濯清漣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這就必然爲人所不容。

“師兄的性子就是孤臣的性子,可師兄又怕做孤臣無法落得善終,索性就以一身僧衣入世,事了拂衣去,不貪功和名。”

陳雲甫將茶飲盡,把碗推回給姚廣孝,目光炯炯的緊盯後者:“或者更準確來說,師兄不修今生修來世,功和名要的是身後千百年,世人一翻開史書,就要衝着您挑起大拇哥。

既然如此,師兄緣何不去金陵,你我師兄弟二人聯手,師兄在幕後出謀劃策,師弟我當你的‘僧衣’,如此萬千殺機加諸吾身,與師兄何妨哉。”

後者自嘲一笑,搖頭道:“貧僧閒雲野鶴之人,如今更是守着青燈古佛渡此殘生,師弟今日說的話,貧僧可是不懂。”

“天下聰明人頂屬師兄,又怎麼會不懂呢。”

陳雲甫哈哈一笑,重新將茶碗拿回來,自行添上熱茶,仰首一口飲盡,暢快的呼出熱氣。

“師兄今日應該是在皇宮外一直守着呢吧,不知道可曾一睹太子爺的風采?面朝廷而虎拜、仰聖主之龍飛,太子爺已有陛下三分神韻矣。”

姚廣孝總算是有了情緒上的變化,雙目緊盯陳雲甫。

後者哂然一笑,譏諷道:“當年几筵殿裡的信口妄言可見師兄也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能看得透徹。”

此時此刻,姚廣孝終是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倒三角的雙眼如一頭病虎惡狠狠的看着陳雲甫,一直攏在袍袖中的滿是老繭的雙手更是在緩緩靠近桌子。

陳雲甫就像沒有看到,彷彿不知道危險正在靠近般,自顧自的說着。

“今日在城外,燕王來接太

親,本章未完,還有下一頁哦^0^子爺,兄弟倆的感情如金如玉,看的我一個外臣都淚溼雙目,燕王如此年輕就懂兄友弟恭的道理,可見小的時候陛下和太子爺二人教誨的甚好。”

轉瞬間,原本氣勢還在升騰的姚廣孝像是被抽走了脊樑一般,瞬間坐回到位子上,麪皮不由自主的抽動。

“師兄,你千算萬算,不還是算錯了嗎。”

陳雲甫露出了笑容。

“貧僧哪裡算錯了?”

看到姚廣孝如此表現,陳雲甫猛然哈哈大笑起來,更是連連拍打桌子,頗爲失態。

連茶碗都震掉於地摔的粉碎。

片刻後,陳雲甫才停下自己的行爲,整理了一下官袍站起身,衝着姚廣孝做揖禮告辭。

行至門檻處頓足,偏首道。

“燕王可以失去師兄,我大明不想失去燕王,只不過當時勢抵至,人力就不可更逆了。”

扔下這句話,陳雲甫大步離開,暢快不已。

今日這堂機鋒,是他陳雲甫大獲全勝。

此番贏得何止只是區區一個僧人姚廣孝,陳雲甫贏下得是浩蕩不可逆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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