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嘈雜動盪的國家,隨着內閣的和談隊伍南下抵達廣州瞬間變的安靜下來。
所有人在驚掉一地眼珠子後同時想到了一件事。
陳景和,畢竟是陳雲甫的親兒子啊。
原以爲朝廷會大軍壓境,繼而南北對峙,內戰打響,結果還真就坐在一起和談了。
和談。
這兩個字對整個國家,對全中州上億人帶來的影響絕不是動亂與和平那麼簡單。
更巨大的影響,是看不見的政治風向。
毫無疑問,閩粵兩省宣佈的自治行爲就是造反,造中央朝廷的反,可在這種情況,陳雲甫選擇了軟處理的和談,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中央朝廷不想內戰,而是想通過溫和的談判方式來消弭這次可能的分裂危機?
目前來看是這樣的。
和談好啊,和談就代表着利益的交互,是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這才叫和談。
要是一方無條件投降那就不是和談,而是朝廷的中央軍直接炮轟廣州城。
地方能和中央討價還價?
這個苗頭一生出來,那可就如同長了草一般惹得人心癢癢了。
廣西布政使盧士先本來還對省內鐵路權爭奪的事嚴加管控,發現內閣到了廣州後乾脆也玩起了推波助瀾,同時偷偷摸摸派親信奔赴廣州向陳景和投誠。
只要陳景和願意,他的廣西,隨時可以以保護境內百姓爲由進行自治管理,同時宣佈接受廣東方面領導。
廣西之後繼而是江西、湖廣。
除了浙江之外,整個江南六省五個省幾乎都動了自治的心。
而江南六省,又恰恰是遭受阿拉伯人盤剝最重的,民心早已不想回到原先的日子了。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廣州,集中在那一張談判桌上。
這次內閣來的和談隊陣容堪稱豪華。
內閣首輔楊浦親自帶隊,連着邵子恆這位陳景和的親舅舅在內一共來了四名閣臣。
七人內閣來四個,過半數了。
換言之,這次和談,朝廷四名閣臣只要點頭同意,那就代表朝廷同意了,不需要再向南京方面彙報請示。
「楊閣老。」
「太子爺。」
陳景和也是親自出城迎接,闊別數年的重逢,二者都是不勝唏噓。
「我現在可不敢再當太子爺這句稱呼了,兒子造爹的反大逆不道。」
「大王可從沒說太子爺您是造反。」
楊浦哈哈一笑,把着陳景和的手臂登上馬車:「大王說了,你也是被逼無奈,他能理解。」
「廣州民怨沸騰,你們不順從民意搞自治,老百姓必然造反衝擊官衙,這種局面下太子爺果斷處置穩定局面,大王還是很欣慰的。」
陳景和明顯一怔。
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欣慰,爹啊,我這可是造反,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馬車緩緩駛入戒嚴的廣州城,楊浦的目光掃過窗外那一排排站立如鬆的士兵。….
「新軍吧。」
「啊?」
「甲冑一看就是剛打造出來的,不是新軍是什麼?」楊浦很是淡定:「這段時間,你們廣東招募了多少新軍?」
陳景和撒了個謊:「二十萬吧。」
面對這個數字楊浦只是笑笑沒有說什麼。
多麼拙劣的謊言。
「朝廷不想打內戰,這也是大王的意思,但是你們要自治必然是不可能的,國家政權斷不可分裂。」
陳景和哼出一聲:「不打內戰,又不讓我們自治,那還怎麼談?
」
「大王的意思是他可以退一步,解散內閣,由你出任內閣首輔重新組閣,你覺得國家之前的法令政策有哪些不合適的,可以自己大刀闊斧的改了。」
楊浦一上來就將底牌亮了出來,一個很讓人心動的條件,但卻被陳景和冷笑拒絕。
「內閣首輔?去了南京我這個內閣首輔和泥菩薩有什麼區別,國家大事不還是父王一言而決。」
「那太子爺想要什麼?」
「父王退位!」
楊浦挑了眉頭,脫口而出道:「你想當王?」
「我也不當。」
陳景和搖了搖頭:「我知道,我不配當王,我當王,父王的心腹不會服我,國家上百萬的軍隊也不會服我,我畢竟是造反派不是順位繼承,說難聽點就是亂臣賊子。
我當王,這個國家就會四分五裂,那時候纔是真的內戰。」
「既然你也不想當王,又要讓大王退位,那這個國家,該誰說了算呢。」
「不是有你們內閣嗎。」
陳景和咧嘴一笑:「這次暴亂事件讓我看明白了,只要咱們這個國家一天有一個乾綱獨斷的王,那麼像蒲向東這種人、像資本控制一切的行爲就依舊會出現。
因爲君王的偏信和放縱大於國法綱常。
就是因爲我父王寵信蒲向東,溺愛我的妹妹,才直接導致了今時今日國家這般局面。
不能再有王了,我也不會當王。
國家的一切決策出於內閣。」
楊浦似笑非笑的看着陳景和:「那內閣的閣臣該由誰來任命呢?沒有大王,難不成你打算還政給朱家?」
「我父王不是一直說他要履行對太宗文皇帝的承諾,當一輩子的大明臣子嗎?」
陳景和攤手:「那我成全他,大明的國號保留,虛爵制度一樣保留,他接着做他的大明太師,但是皇帝必須遜位。
以後也不會有皇帝了,沒有皇帝,更沒有什麼禹王。
九州是他定下來的,我知道這是他的萬古偉業,我願意服從內閣的一切決策,爲實現九州偉業奉獻一切。
哪怕是讓我死。
只要他下退位詔書,讓大明皇帝遜位。」
沒有禹王、沒有皇帝。
一個清清白白、徹徹底底的無君制國家。
「這不是周公旦攝政,更不是周公共和,你想好自己在說什麼了嗎?」楊浦死死盯着陳景和:「還有,你現在的實力不足以和大王談這個條件,如果你堅持,內戰必然要打。」
「那就打吧。」陳景和衝着楊浦咧嘴一笑:「廣西布政使盧士先、江西布政使潘平、浙江布政使嚴之埜、福建布政使裴協中都已經和我通了氣,他們願意搞五省聯合自治。」
「江南小朝廷是吧。」
楊浦摩擦了一下玉扳指依舊不爲所動:「你就那麼相信他們是真心實意?」
「牆頭草罷了,中央稍微施壓他們就會跑到父王那大表忠心,這我當然知道。 」陳景和輕蔑一笑:「可他們四個人並不代表四省的百姓,他們會向朝廷、向父王屈服,可百姓不會。
當斤米百文的時候,父王已經自絕於百姓了,他曾經創下的那麼多豐功偉績、那麼多千秋功業都煙消雲散了,百姓要活着,不會因爲父王曾經的功績就繼續對他歌功頌德。
就好比,六國遺民從未停止過一天想要殺死始皇帝!」
楊浦閉上了眼。
這就是之前他看透的事。
陳雲甫的釜底抽薪,把自己的一切都給斷送了!
爲了這一局,陳雲甫賭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