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總有人不怕死
人是最不知道吸取教訓的動物,他們往往一邊後悔一邊浪費。
蹇義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在最合適他的那個時代離去的時候,他很乾脆的下了船,放下了手中的一切。
他很清楚,和三楊等人一樣,他們都是舊時代的殘黨,朱瞻壑所帶領起來的新時代沒有能夠搭載他們的船。
相比被強行趕下船,蹇義很聰明的選擇了自己離開,讓雙方都體面。
只是,蹇義沒有想到,今年的除夕晚宴,他還是被列在的邀請名單中。
以布衣之身參加皇帝宴請羣臣的晚宴,蹇義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個,但不太可能是最後一個。
看着因爲除夕的到來而張燈結綵的順天城,蹇義突然有些感慨。
他想到了多年之前,到底是哪一年他已經記不清了,但有一點他記得很清楚……
那一年,東征倭國的朱瞻壑拿下了中原自古以來都沒有多少人能夠做到的戰果,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到了當時還是都城的應天府。
那一年,不管是對大明一直都很恭順的朝鮮,還是幾次三番捋動老虎鬍鬚的瓦剌,在面對朱瞻壑的時候無一不是乖乖的,哪怕朱瞻壑的唾沫星子都噴到他們臉上了也不敢多一句話。
蹇義突然想到了那個頂替自己成爲吏部尚書的陳循當天說過一句話:這大明,唯武可安。
以前,蹇義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爲官多年,蹇義很清楚,強盛的兵力的確是一個王朝穩定的重要因素,但卻並非是唯一的因素。
內政也同樣重要。
當年,太子一脈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漢王黨不可能成功,因爲無論是朱高煦還是朱瞻壑,在內政上都沒有什麼建樹。
在他們看來,這對父子倆都是隻知道打仗的莽夫,尤其是兒子,比他爹更能打,也更能殺。
但如今已經成爲舊時代殘黨的蹇義猛然發現,他們都錯了,而且錯的相當離譜。
看着這張燈結綵的順天城,聽着百姓們或高興的說着家常話,或很是不滿的說着吳王一脈對當今天子的逼迫,蹇義發現了一個共同點。
大明,或者說朝廷,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歷過戰爭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朱瞻壑在頂着。
蹇義突然明白了那些武將的想法,也明白了武將和文人的衝突之處。
文人總是想着先治好內政,再抱着最大的把握去打仗,而武將則是想先打退外敵,回過頭來再處理內政。
拋開文人的品性和武將的衝動不談,這兩種做法各有各的好處,但有一點是蹇義以前沒有發現的。
文人的做法,極有可能導致中原旁落到外族的手中,而武將的做法則不會,因爲在打退了外敵之後,中原就算是亂起來,那最終也是會把握在漢人的手中。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一開始被拋開的文人品性問題就凸顯出來了。
文人,不在乎江山落在誰的手中,他們只在乎自己還能不能繼續掌權,能不能讓自己的子孫後輩都高人一等。
看着身邊的人來人往,看着人羣中夾雜着的那些奇裝異服,蹇義不由得捫心自問。
這種場景,除了在下西洋的最初幾年外,還有沒有過?
就在這時,佇立在大街中央的蹇義被路人碰了一下,神遊天外的思緒被強行拉了回來。
蹇義淺淺的愣了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在周圍人詫異的眼神中,擡步朝着那個一般人無法觸及的皇宮走去。
皇宮,清寧宮。
這個曾經代表着太子的居所,在這兩年一直是皇帝的住處。
因爲吳王一脈接掌大明,朱瞻基這個宣德皇帝已經很久沒有出過清寧宮了,甚至這一整年出去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的。
除了不外出,這裡也幾乎沒有什麼人會來,除了宮女和內侍之外,一年多的時間內沒有任何外人進來過。
但就在今天,一個最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卻出現在了清寧宮。
“堂兄,父親說了,若是你想去,今年的除夕晚宴可以出席。”
朱瞻垐站在遠處,看着自己的堂兄和堂嫂正在教導大明未來的太子,甚至是皇帝學步。
“不用了。”聽到朱瞻垐的話,朱瞻基直起身來。
相比於剛剛被軟禁在這裡時的那個他,現在的朱瞻基臉上有了光彩,雜亂的鬍子也收拾的乾乾淨淨,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正常人,完全想象不到半年多之前他還是一副精神病的模樣。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也答應了交換,那我就會遵守約定。”
“今年的除夕晚宴……對外就宣稱我雖然身體好轉了不少,但還需靜養,不宜出席吧……”
朱瞻垐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堂兄一眼,又看了看在暖墊上爬行的朱祁鎮,微微點了點頭。
“瞻垐知道了。”
說完,朱瞻垐微微欠身,轉身朝着清寧宮大門的方向走去。
只是,朱瞻垐沒發現,朱瞻基也沒有發現,在朱祁鎮的身邊,已經成爲大明皇后的孫若微卻有些不太對勁。
那個眼神,有些失望,也有些陰鷙。
在她看來,大明的皇后……不應該是這樣的,她也不是爲了這些才成爲大明皇后的,更不是爲了成爲一個誰都能指指點點的皇后。
這些,不是她想要的。
日漸西沉,晚霞褪去,黑色的夜空成爲主旋律,天空中的殘月和點點的星星裝飾着天空,似乎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它們也想要竭力散發自己的所有光芒。
隨着夜色的降臨,宮中也開始熱鬧了起來,雖然還未到晚宴開始的時間,但已經有不少的人開始陸陸續續的進宮了。
畢竟,這種場合,他們做臣子的總不能遲到吧?
人們很快就互相結對攀談了起來,這一切的場景和往常年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這兩年的除夕晚宴都是這個樣子的。
直到蹇義的出現。
其實蹇義被列在除夕晚宴的名單上一事很早就傳開了,畢竟這除夕晚宴名義上是皇帝宴請官員的宴會,出席的人都是官員,誰會出席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
作爲已經退下去的吏部尚書,又是曾經的太子黨,蹇義被邀請來是讓人很意外的,但好像也不是那麼的意外。
誰都知道現如今的大明和朝廷都是吳王一脈掌握最大權利的,也知道明年宣德皇帝的御駕親征可能會有什麼“意外”發生,所以他們對蹇義的到來也多多少少有些猜想。
這種猜想很多,有各種各樣的,但可以說絕大部分的人都沒有猜到朱高煦邀請蹇義的真正目的。
其實,有些事情看似很複雜,但實際上卻並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
邀請蹇義,其實只是因爲朱高煦有些懷舊,想到了永樂年間的時候了。
放眼看去,現如今的朝廷還有幾個永樂年間的老臣?
三楊、胡廣、解縉等人早就沒了,墳頭草都一米高不止了,留在朝中的老臣也就只有張輔了,再加上一個已經退了的蹇義。
對於吳王一脈來說,明年是跨時代的一年,在這個節點上,朱高煦自然是有些懷舊的。
蹇義入場之後並沒有和人攀談,只是很平靜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不過,誰都沒有注意到,蹇義在落座之前,滿懷深意的看向了一個方向。
很快,朱高煦就來了,隨後朱瞻坦、朱瞻垐也來了,就連遠在香州府的朱瞻圻今年也來了,晚宴很快就熱鬧了起來。
各種攀談,各種馬屁,伴隨着渤泥國、朝鮮、東察合臺汗國等使臣的彩虹屁和各種貢禮,宴會進入到了高潮。
只是,誰都不知道,在這個中原萬家燈火普天同慶的時候,邊關卻正在上演着出人意料的一幕。
西寧衛,湟源。
幾個用衣服和各種布料將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出現在這個敏感的地方,四下轉了好一會兒後才互相招了招手。
幾息之後,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不是很響亮,但也算不上是很微弱,在這冬季的夜晚顯得有些突兀,但如果不上心的話也不會發現什麼。
沒一會兒,一個足足有着十幾輛車的車隊出現。
這個車隊一看就知道不是幹好事兒的,因爲每輛車上都是滿載的,但每輛車都只有一個車伕,一看就是偷偷摸摸來的。
十幾個車伕再加上最開始的幾個人很快就離開了,將十幾輛馬車和滿載的貨物留在了這裡。
一直到了醜寅交際的時刻,馬車停留的地方纔再次出現了一羣人,而這羣人整齊劃一的上了馬車,將馬車給趕走。
他們得在天亮之前,將這些馬車給趕到東科爾去,那裡是大明西寧衛和罕東衛的交界處。
月底的殘月很快就消失於天際,新一年的朝霞映照在天空,宣告着新一天,也是新一年的開始。
東察合臺汗國,木壘。
也先不花二世和也先、亦剌思同坐在一個桌子前,一言不發,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他們從昨夜就坐在這裡,一直到日上三竿之時就幾乎是沒動過。
滴水未進,粒米未進。
“報!”
安靜中突兀響起的聲音,讓三人同時精神一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