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的一處寺院。
一個和尚走進一間房子,對着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和尚,施了一禮,請示道:“方丈,高明龍施主在山門外求見您。”
那老和尚站在夕陽下,良久不語。
前來通告的和尚,靜靜地站着,也不焦急。
“讓他進來吧。”老和尚道。
少時,高明龍走進了屋中,來到那老和尚跟前,納頭便拜:“覺遠大師,請您救救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就此害了性命啊……”一邊說着,一邊叩頭。
覺遠和尚一把制止了他,低下腰抓着他的肩膀,道:“施主,正因爲老納憐你家有老小,生活不易,所以才惹着因果,說出一條保命的法子。而今,你爲何又回來了?”
高明龍被覺遠和尚看得一陣心虛,前往濟南府躲避冤魂的法子,就是眼前的和尚告訴他的,但那日臨走前,對方告之他,以後不可再來。
“我、我願以所有的家財相報,萬求大師除去惡鬼,保我一命!”說着,他一股腦將懷裡的銀子全部掏了出來,其中也包括了家裡幾乎所有的錢,這是梁氏一再要求的,花再多的錢,她也願意要丈夫活命。
覺遠和尚看着地上的銀白之物,在夕陽下反着血紅的光芒,彷彿染了鮮血一般。他立即收回目光,忍不住宣了一聲佛號,過了一會才道:“你的銀錢沾了太多的怨氣,老納可不敢收,你快快收起來吧,莫要被人奪去。”
高明龍見覺遠和尚不肯,又反覆求了半天,仍然如此,他只好悻悻地將銀子重新裝回去。
“一因得一果,老納亦無可奈何。”覺遠和尚搖了搖頭,“何況,老納自知法力低微,怕也硬鬥不過那冤鬼。依當日的所解之籤來看,那冤鬼必定得了陰間的方便,有陰陽兩界穿梭的便宜,若不能一擊必殺,定然後患無窮。不是老納不肯幫你,只怕一個不好,全寺院的僧人都要因此連累,所以爲了保全更多的人,只能坐視了。”說罷,老和尚嘆息了一聲。
“啊!”高明龍聞言,坐在地上,面若死灰,彷彿沒了魂魄。
…………
夜,漸漸的深了。
大雄寶殿的臺階上,跪着一個人,他雙手合十,遙望着大殿中的佛祖金身。
他就是高明龍,用過晚齋起,便一直以這種姿勢跪在此了,冬夜寒冷不說,他的膝蓋早已麻木,好幾次倒在地上,又強撐着繼續跪着。
一邊跪一邊念着阿彌陀佛,不敢絲毫放鬆。
覺遠和尚不忍他死於此,說了一條生路,那就是於殿外佛前下跪,乞求佛祖的保佑。因他乃是罪孽之身,入不得殿內,是以跪在了殿外。若佛祖憐他性命,定然有驚無險,如若不然即是身首異處。
他聽了之後又驚又喜,但有些不放心。覺遠和尚笑了笑,說佛祖有好生之得,曾割肉以喂鷹,定然不會讓你有恙。只要你一心念佛,不生雜念,誠心祈求,度過這個夜晚無憂。
“佛祖,你一定保佑我啊,我願多添香火,助你脩金身……”高明龍心裡想着。
跪得時間久了,又安然無事,他的心神不由得放鬆起來,又感到膝蓋難受得緊,真想站起身來活動活動,不然這兩條腿非得廢了不可。
這般想着,他便越來越覺得難受,“高明龍啊,高明龍啊,多麼好的一個名字,卻沒有那麼好的命!”
正在他感嘆之餘,一個孩子的驚叫傳進了他的耳朵。
“爹,快來救救我們啊!”
接着,是一個女人的叫聲:“相公,我和孩子被惡鬼抓住了,你快點來救我們……”
高明龍猛然回頭望去,大驚失色,他的妻兒三人被一個女人困在一起,那女人穿一身白得令人絕望的衣服,像是喪服,沒有飄飄如仙,只有詭異和恐怖。
那女人的頭頂被什麼利器砸爛了,一股股的紅白之物不斷地冒出來,洗涮着蒼白的臉,而且,她的七竅之中有如墨的血流出,整個形貌異常可怖!
“啊!是你!”高明龍驚叫道,這女子就是被他害死之人的冤鬼,他躲在濟南城十餘日不敢出,爲得逃過她的復仇。
那女鬼桀桀地笑着,“善惡有報,想要救你的妻兒,可以,那就走上前來,以你的命換他們的命吧。”
說着,那女鬼袖子一揮,迎風變長,一下將高明龍的妻兒捆住,並且拉到了身前。然後將自己的腦袋逼迫這三人,將這三人嚇得尖叫連連,高明龍的女兒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不,不要!”高明龍就要站起身來,卻感到一陣痠麻,跪在佛前久了,他的膝蓋跟殘廢了差不多。
“想要你妻兒的命,就快點過來,不然,我……”女鬼忽然伸出舌頭,一下變得老長,卷在暈去的高明龍的女兒脖子上,一拉,一個鮮血淋淋的大好頭顱被撥起。
瞬間,一股鮮血像是井水噴發而出,染紅了身旁梁氏和兒子的身,而頭顱的主人,十來歲的小女孩被這巨痛驚醒,當發現自己身首異處後,還痛叫了一聲,然後便沒了聲息,永遠而痛苦地睜大了眼睛。
高明龍眼睜睜看着這一幕,又氣又怒,渾身發抖,若是眼光能殺人,那女鬼早就魂飛魄散數十次了!
“哈哈……”女鬼得意地將這顆頭顱抓在手中,也不顧頸處不斷涌出的鮮血,一口一口的從頭頂咬着肉吃。
“怎麼樣?”女鬼看着遠處的高明龍,口齒間掛着令人嘔吐的鮮血和腦漿。
高明龍呼出一口氣,又穩穩當當地跪下來,雙手合十,使了吃奶地勁,大聲誦着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可惡!”女鬼怒吼一聲,只得“撲哧”、“撲哧”兩聲,似乎那兩顆活生生的頭顱,也硬被撥出了頸部。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高明龍不斷地念着佛號,再不去看,但他一合上雙眼,便想見妻子、兒子、女兒,他們三人死前的痛苦模樣,以及死後屍骨落入女鬼腹中的悲涼。
此時此刻,他恨欲狂,真真想要將那女鬼千刀萬剮,打入各層地獄,永受痛苦,生生世世,絕不輪迴!
“爹……”
“相公……”
妻兒三人出現在了女鬼的身邊,但地上還躺着他們殘碎的屍身,那麼,這三人已不是人,而是鬼了。
“呵呵……”女鬼將三個鬼捉住,“我這次再吃下去,他們將魂飛魄散,徹底消失於三界六道之中,你說你要怎麼辦?”
“相公,我不想徹底地消失,快來救救我吧!”梁氏淚流滿面,眼中滿是乞求,恨不得在丈夫高明龍的眼前跪下,讓她做牛做馬也甘願。
“爹,我願意乖乖的,再也不敢違背爹爹的話……”女兒也求道,她在生前最鬧騰,怎麼打罵也不管用。
“爹,我可是從來聽最聽你的話,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兒子也在求他,在死亡面前,誰也不能免俗。
高明龍從來沒見過妻兒如此的模樣,一時之間,他心神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一心念佛,不生雜念,誠心祈求……”
這時,覺遠和尚的話,在他的心頭響起,猛然一驚,連忙咬了舌尖,非常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連忙高喝一聲:“阿彌陀佛!”
同一時間,趁着高明龍心神混沌,悄悄逼來的女鬼一下被這佛號轟退了三尺來遠,她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只見,高明龍的周身有一層層佛光護佑,根本靠近不得。
隨着一聲聲的佛號誦出,妻兒三人的聲音也沒了,天地間一片寂靜,就是一個普通的冬日深夜,除了寒冷,別無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