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兩百餘年前永樂北遷,“軍國之需皆仰給東南”,爲保證每年四五百萬石漕糧北運京師,從那時起朝廷便建立起由諸司衙門協同參與的龐大漕運體系。爲保障漕糧運輸,有明一代皆委派大員駐淮掌握漕運。而清河扼漕運、鹽運、河工、榷關、郵驛之機杼,成爲運河最繁榮的城市之一。入清之後,亦未改變其地位,甚至因其未遭屠戮,相比揚州等地甚至更顯得繁華幾分。
即便是此時,江南漕運因爲江南克復而斷絕之時,這清河城的甚至比往日更熱鬧上些許,皆是因爲這漕運,上千艘漕船、上萬船伕皆滯留於此,只使得那沿岸的酒樓、妓院一時反倒比過去更熱鬧許多。
不過相比於這坊間的繁華,在那城內卻顯得有些冷清,幾百年來,清河早就形成了與其它任何城市截然不同的佈局,其城內冷清多爲衙署,城外繁華商鋪酒樓林立。
位於城中的漕運總督衙門裡,這幾日的氣氛卻是日益緊張,甚至就連這府中的丫環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大老爺命人拖出去打死,這些日子被打死的丫環可不止一個,那出身滿洲的總督大人眼裡,這府中的丫環和牲口沒什麼兩樣。
“非得閉城門不可!”
又一次亢得時有些緊張的對身邊的師爺說道。
“若是不閉城門,萬一那朱賊襲來又該如何是好?”
對於朱明忠,亢得時可以說是甚至心存幾分感激,身爲漕運總督的他在鄭賊進犯時,就接到朝廷的旨意,令他領兵救援江寧,領兵?領什麼兵?就靠着那些漕丁?又豈能擋得住如狼似虎的鄭賊?
在他向朝廷上摺子說明漕丁不堪一用時,面對朝廷的嚴斥和令其援救南京的旨意,他甚至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面對朝廷的嚴旨,心若死灰的他在點齊漕丁之後,看着那些漕丁懶散不堪一用的模樣,他甚至只剩下一個念頭——死!
“要麼死於賊,要麼死於法!”
面對這樣的選擇,除了死,還能怎麼辦?
雖說亢得時生於山西,且自幼聰明,早十二歲就考上了秀才。崇禎八年,多爾袞領清兵入關時,劫掠大量人口歸去,亢得時就是其中之一。然後他就甘心爲滿人驅使,從奴才到升至國史院侍讀文士。憑着過人的才學,得到皇上的賞識,後來官至河南巡撫,又官至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總督漕運巡撫鳳陽等處地方海防軍務兼理糧餉。
以漢人而如此身兼重職,畢竟,即便是爲大清立下大恩的洪承疇,也不過只是曾任兵部尚書,但卻無法兼任漕運總督。先是被擡入了漢軍旗,後被擡入了滿八旗,沐皇恩不可謂不重,也正因如此,他纔會有以死報君恩的念頭。
就在他的心底越發的絕望,甚至決心以死以死報君恩時,江寧被鄭氏海賊攻克的消息傳來了,雖說憂心於江寧堅城居然如此輕易被克,但是對他來說,更多的卻是慶幸,慶幸他不需要再領兵增援江寧。
人總是貪圖富貴,愛惜生命,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人,若非是愛惜性命又豈會在被掠後即投靠滿清,甘心爲虜所用?
“主子,現下數千漕船積於清河碼頭,數萬船伕聚於城周,若是貿然關城的話,只恐怕會徒生禍事,還請主子三思,”
作爲亢得時貼身長隨,吳品亞早在其於京中任職時就跟隨其左右,兩人的境遇相似,只不過亢得時是爲清虜所掠,而他是爲闖賊所掠,若是當年李闖不敗,沒準兩人的境遇又會有所不同。
只不這李闖出逃京師後,吳品亞卻爲清虜所俘,後爲被賞給亢得時,後來慢慢得與亢得時府上獲得其信任後,才成爲其貼身的奴才。而亢得時之所以賞識他,是因爲在其出撫河南、總督河運時,吳品亞都曾給他很多建議,也正因如此,他的建議經常能夠影響到亢得時的決定。
“船伕……”
沉吟着這兩個字,想到那城內外的數萬漕夫,亢得時的目光頓時變冷,厲聲說道。
“哼哼,那些個船伕過去個個都是前朝的漕府下的衛軍,這些個漢狗皆是居心不良之徒,作亂!與其等他們作亂,不如快刀斬亂麻!殺!”
亢得時的目光中閃動着嗜血的光芒,他出撫河南時,在就是靠着“鐵腕”才平定地方,斬盡未剃髮之“賊”,並靠着鐵腕強徵百姓修建河工,重建黃河堤防。也正因如此,他深知應該行以什麼樣的手腕。
“把這些人全都殺光了,省得他們作朱賊的內應!”
亢得時言語中的嗜殺之意,只讓吳品亞感覺到一陣血腥之氣撲面而來,跟隨其多年的他又豈不知道這位主子,雖說是漢人,可對漢人甚至比滿人更狠毒數分,更是以此邀功、以此爲榮。若非如此,又豈會得到清虜的賞識?成爲漢人中最深得聖眷的人,當然,他並不承認自己是漢人……
亢得時可以不認祖宗,但吳品亞卻不能不認祖宗,對於他來說,即便是他嘴上喊着主子,可是他的骨子裡還流着漢人的血脈,也正因如此,幾乎是在亢得時剛說殺人的時候,他就在腦中思索着藉口以阻擋其撲殺船伕。
“主子,這,這漕府兵丁當初也是出自漕府,與那些船伕牽絆甚深,他們之中許多又是親眷,若是動以漕丁撲殺船伕,只恐怕徒生意外,還請主子三思……”
眉頭猛的一蹙,亢得時又豈不知道吳品亞說的是事實,當年清軍一路南下,除去一路屠殺之外,也收降了很多明軍,這漕府領下漕兵是爲其所收降,後來裁減開支,將漕兵中的漕船船兵加以裁撤,只留漕丁,無論現在的船伕也好,漕丁也罷,論其出身,都是出自前朝漕府,若用漕丁撲殺船伕,會是什麼結果,不用想也知道,到時候沒準還沒等撲殺船伕,就讓漕丁給反撲了……
“這些漢狗,着實不讓人省心!”
亢得時這般說着的時候完全忘記他也是漢人,當然現在他絕不會承認這一點,他的眉頭緊鎖着,滿面憂色的說道。
“可於清河聚集如此之多船伕,若是他日他們與海賊聯絡,到時候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