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暖風的吹起,讓那院中棗樹上的樹葉變得越來越大,至於那河邊的柳樹上的樹葉,更是早顯出了春綠,那嫩綠很快就被那暖風給吹成翠綠。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打從地上開始化凍起,就在田間忙活着的百姓,纔算是歇下一口氣,然後就在那裡等着,等着春雨,等着地裡的高粱、穀子發芽。
不過這天氣不是百姓們能等來的,由於刮的是幹風,播到地裡的種子不可能發芽,和很多人一樣,從忙活了半個月,才把家裡的地給種上的趙滿倉,便在那裡不安地等着下雨。
“怎麼還沒下雨?”
又一次,和往常一樣,正在開着荒地的他,擡頭看着天,這風依然還是幹風。最後,他只得嘆上一口氣,繼續開着荒地。其實他並不是徐州人,和村裡的人一樣,他是從外地遷到這裡,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
除了這地是他動手開墾的,其它的東西都是從村裡拾來的,就連屋子也是——當初只是把屋裡的幾具白骨挖了個坑埋了下去,然後那絕戶留下的房子,就成了他的家,至於這地,也不過是拋了幾年的熟荒,只要放上一把火,翻一遍地,就能種上糧食了。
儘管這些熟荒曾經也有主人,可它們的主人大都死於兵禍,或不知逃往何處。從來沒有人阻止墾荒。而且外來的流民墾的越多,官府越高興。這縣老爺的績效考評,就是看流民多少、墾地多少。
憑着一身的力氣,這幾年,他墾了足足百畝地,可是他還沒有開夠荒,看見那些擱荒的地,他的心裡頭就癢得慌。
“今年再開上十幾畝,等三小子生出來的時候,他們弟兄三,每人至少能分個五十畝,等再過些年,沒準就沒有這麼多擱荒地了……”
心裡這麼尋思着,趙滿倉揚起鞭,催促着牛拉着犁繼續墾地。就這樣一直忙活到晚上的時候,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那風起來了,這風有些不同,不是幹風。
“沒準是要下雨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風漸漸停了,吃完晚飯之後,忽然間下起雨來。趙滿倉和媳婦、兒女們一家就這麼坐在屋裡,這會心滿意足的他,看着雨直瀉下來,落到場院周圍的地裡,從門頂的屋檐上滴滴流下。
不過只有兩歲的二柱子在雨落下來時,他伸出小手去捉那銀白色的雨線;小兒子就這麼笑了,他們跟着他一起笑了起來,趙滿屯坐在門邊,一邊吸着菸袋,一邊指着外頭的雨說道:
“這場雨不懶,能把地給下透了,只要今年這雨能跟上節氣,咱家的日子肯定不錯……”
幾天後,田裡的麥種發芽了,在溼潤的褐色土地上拱出了一片片柔嫩的新綠。因爲下過雨地粘,自然不能再去墾荒,這田裡的活也幹完了,在這樣的時候人們就互相串門,這個絕戶村裡的幾戶百姓,雖說都是來自外地,可關係卻也頗爲親近,遠親不如近鄰,有個什麼事的,都是互相照應着。
在串門的時候,大傢伙都覺得,今年這天成不錯,這種子剛下地沒幾天功夫,老天爺就下起了雨來,雨不大不小,既不會淹着田,也不會因爲少,讓他們不得不用扁擔挑水,一趟趟來來去去把腰累斷了。
閒下來的百姓們聚在這家或那家,在這裡或那裡吃茶,推着牌九。而女人們就待在家裡,做鞋或縫補衣服,或者在那裡紡着紗線,織着布。男耕女織生活的,總是如此,相比於男人,女人們或許還累些,畢竟一年到頭,除了地裡的頭,她們還要用棉花紡紗線,然後拿着紗線到市集上去賣,或是將紗線織成棉布給家人做衣服。
但是趙滿屯和他媳婦卻不怎麼串門。在這個只有六七戶人家的村子裡,沒有一家像他們家殷實,雖說村外到處都是荒地,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從年頭忙到年尾,不斷的開荒,在很多人看來,這開的地只要能吃飽飯就行了。不過他不願意串門的一個原因,就是不想賭錢。
在家裡待着,當女人在那裡紡紗線的時候,他拿出農具進行檢查,然後把那些東西修好。然後還會在那裡自己動手製一些簡單的農具,家當就是這麼一點點的置辦齊的。
也正是憑着這個勁頭,憑着比旁人好出一成多的收成中,趙滿屯每年都能多賣出些糧食,多換回一些糧食,手頭也寬綽了許多,不過,這事外人並不知道,爲了藏入那些銀子,他們還在屋裡牀後面的內牆上挖了個小洞,然後把那些銀子塞進這個洞裡,然後再用一團泥把洞抹好。這樣一來,除了他們兩口子,誰都不知道那牆裡頭的瓦罐裡藏着銀子。
那錢是將來給兒子們娶媳婦的!
趙滿屯總會如此尋思着,人總有很多夢想,對於趙滿屯來說,他的夢想很簡單,就是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不至於捱餓便成了。
“他娘,俺年前聽人說,現在這麥子比高梁好賣些,一石麥子比往年貴了幾十文錢哩,若不然,今年等到了冬的時候,咱把那臨河的二十幾畝地,也都種上麥子。”
“那可是咱家最好的地。”
正紡着線的媳婦如此說道。
“嗯,俺知道,今年再開上一些地,到時候,即便是那二十幾畝地,不歇冬,也不打緊,來年只要年景還過得去,咱們就不愁吃喝,種麥不比種穀子高粱,挑地不說,還吃水,靠着河的地肥,離水近,雖說一畝地打的糧食比不上穀子高粱,可擱不住價高,到時候能多賣上幾兩銀子……”
若非是因爲小麥是細糧,容易賣,而且還能賣上價,尋常時候百姓自然是不願意種麥,因爲小麥挑地、費水,而且產量也不及高梁穀子,所以百姓們往往只是種上幾畝,那是留換銀子交捐稅的,至於高梁穀子纔是百姓的口糧。可這裡趙滿屯想的卻是把麥子換成銀子,而且還要多種些麥子。
“他娘,你看,咱家現在有一百來畝地,扣掉了二十畝桑田,咱一家五口人,一年才吃多少?這高梁穀子賣不上價,想要賣上銀子,還是得種麥子……”
趙滿屯並不知道,爲什麼麥子比往年貴了些,其實這再簡單不過,因爲相比於穀子、高粱等粗糧,小麥是細糧,口感好,還可加工成各種花樣的食品,隨着江北、徐州等地的城鎮人口的增加,使小麥需求量在增加,價格也比較高,而趙滿屯正是受這樣的利益驅使,開始種起了麥子。
對於未來的憧憬,讓趙滿屯整天整天地在他的土地上拼命耕作。他夢想着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家人的生活,讓家裡的日子變得闊綽起來,甚至有不知多少次,在路過那在兵火被焚成廢墟的村中大宅時,他都想象着,有朝一日,他能夠在這村子裡蓋上那樣的青磚大瓦房,而不是住着現在的這種磚土房。當然,到了那時候,他再也不會捱餓,他不會,他的媳婦、孩子也不會。
又是一場春雨之後,因爲地粘不能再幹活的趙滿屯,便揹着媳婦一冬的成果——一百多斤紗線上了集,他並沒有等到開春的時候,就去賣紗線,因爲他知道,那個時候,到處都是賣紗線的,冬天裡,女人們在家裡除了紡線,還能幹什麼?開春的時候,紗線賣不上價。
“現在該差不多了,該賣的也賣完了,收線的估計也該把價給提上去了……”
心裡這麼尋思着,儘管揹着百餘斤紗線,可趙滿屯的雙腿卻充滿了力量,只要把這些線都給賣掉,就能賣上十幾兩銀子,家裡並不缺銀子,甚至家裡存的糧食還夠吃上的一年的。
“等賣掉了紗,再扯上幾丈花布,那婆娘辛苦了一個冬天,也不容易……”
想着婆娘紡線的時候凍腫的手,趙滿屯在心裡這麼想着。雖說要花上些銀子,可在他看來這是值得的,不但要買花布,還要買些其它的東西,在心裡盤算着要置辦的東西,他一步步的往市集上走着,待到了市集時,那集上和往日裡一樣的熱鬧。
在經過賣肉的攤子時,瞧着桌案上的肥豬,趙滿屯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滿屯,要不要來二斤,讓媳婦孩子嚐嚐葷,你瞧這肉,多肥……”
“中,給俺留上二斤!”
口袋頗爲闊綽的趙滿屯自然沒有拒絕,立即笑眯眯的應道。
“等一會,等一會,俺去賣了紗線,回來再割肉……”
喝茶的功夫,來到了商鋪裡,聽着那掌櫃的報的線價,趙滿屯整個人都傻了眼。
“掌櫃的,這,這紗價咋還不抵剛開春的時候,那時候,一百斤可還賣12兩3錢哪,怎麼現在這麼低,才10兩出頭?”
“十兩還低?”
櫃後的掌櫃瞧着的趙滿屯嚷嚷道。
“今年開春時按這個價收的可都虧死了,你知道在清河一包三百斤的廠紗纔多少銀子,才23兩,若不是那廠線沒有土線密實,十兩,十兩都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