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城港的海水,碧藍宛如寶石一般,這裡曾雲集着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甚至就連日本在鎖國之前,也曾有千百日商與經商,明商更是有千百人,在港口的入口處有一座石塔,矗立在海邊,引導遠航至此的各國商船。
半月來,數十艘懸掛着明字旗的戰船駛入了這片港灣,前占城國主現在的占城宣慰使婆索與占城提督孫安邦一同於港口恭迎艦隊的到來,而更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艦隊上還有一位大人物——大明的天子。
對於婆索來說,天子的到來無疑是意外之喜,爲了避免國土爲阮氏佔領,他獻土納降歸於大明,而從國王到宣慰使並沒有太多的變化,甚至就連這占城也比過去更安全一些——大明的數百駐軍,保證這裡的安全,而爲了能夠讓的這些明軍安心留駐於此,他甚至還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孫安邦爲妾,更是把占城貴族的女兒們紛紛嫁予明軍,並且封賞給他們土地、佃農。
儘管如此,婆索仍然有些不放心,因爲他知道,只需要皇上一紙聖旨,這些明軍就會離開,帶着他們的妻兒離開,甚至不帶絲毫留戀,畢竟占城只是化外之地,繁華遠不比天朝上國。可是皇上的到來,卻給他帶來的意外的驚喜,非但正式認同了他的獻土納降之舉,更是將宣慰使改爲“承宣布政使司”,等同於將佔城納爲中國的一行省,甚至還賜國姓於婆索,並且封其爲“歸義侯”。
對於一躍從土番酋首易名爲大明歸義侯的朱索來說,自然是對皇上百般的感激,爲了迎駕,非但將那梵式的王宮讓出,更親自充當侍衛,爲皇上守衛,若非是有大臣反對,恐怕朱索都會盡選舉國的女子,先出美女進獻於皇上。
相比於當然在緬甸的冷遇,甚至軟禁以及種種屈辱,這“歸義侯”的恭敬,讓永曆君臣感受到了久違的尊敬,以至於在這占城王宮之中,朱由榔本人都生出了樂不思蜀的感覺。
儘管曾幾何時,他也曾想過回到大明,但是對於十幾年顛沛流離的他來說,十幾年來,也就是在這裡,在占城才真正享受到了真正的安定。
“十八年了!”
置身於這富麗堂皇的梵式王宮之中,朱由榔不禁對身邊王皇后說道。
“十八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朕能感覺到些許心安。”
從崇禎十六年八月,張獻忠的大西軍攻陷湖南長沙,朱由榔隨父南逃,在永州以南的石期與父親走散,後被大西軍俘虜,幸得混入大西軍的明朝官員保護,他才得以死裡逃生到廣西梧州與父相聚。從那時起,直到現在,儘管後來繼位爲帝,但朱由榔從沒有絲毫的心安過,也就是在來到占城之後,那惶恐不安的心思,才總算是平靜下來。
“皇后,你看,過去人人皆言出天南之地,皆是蠻夷之地,癔氣橫行、人物所不能久處,可你看這占城,又豈是如此?”
對於十幾年流離各地的朱由榔來說,他一直以來都很難想象,在這“蠻夷之地”,居然還有這樣的城市,這樣的港口。這占城的城牆都是磚石壘成,城長數裡,在這高大的城牆外面,還有許多梵式的佛塔。城裡的占人同樣也是熱情有禮,雖說他們短髮赤足,可是待人之赤誠卻遠遠超乎來自朱由榔君臣的想象。
也正是因爲他們的這種熱情,使得朱由榔頗爲難得的對這裡生出了留連之心。
“若是能久居於占城,朕也算是心安了……”
他的這句話剛一說出,王皇后便於一旁勸說道。
“陛下,您身爲一國之君,於我大明將士皆在與清虜欲血奮戰,光復大明河山之時,焉能說出這種喪志之言?”
此時的王皇后身體已恢復了不少,兩年前,逃入緬甸時,宮中的貴人、宮女、大臣妻女感到末日將近,紛紛懸樹自盡,當時死的人“累累如瓜果”。每當聽到這些不幸的消息,王皇后便哭着對身邊人說“我不是沒有節氣的人,但我還有馬太后需要照顧。我若死了,皇上和太后怎麼辦。我不能死”。儘管在緬甸時也得了重病,但一直拖着重病之軀勉強支撐着殘局。
也就是到了平南城之後,那焦慮的心思才總算是放鬆了下來,也是在那裡御醫才從艦隊得到了需要的藥物,如此她的身材纔好轉。對於性格沉穩的王皇后來說,她自然不願看到皇上生出這樣的喪氣之言。
“哎,這喪志之言,往後是不會再說了……”
朱由榔嘆口氣,對於王皇后他一直都是頗爲敬畏,被王皇后這麼一說,自然也就不再說這樣的話,但是在他的心底,卻又甘願享受着這於占城時的安寧,甚至於他來說,若是能長居於此,再無世事煩惱,倒也是人生快事……
皇上如此這般,那些在緬人屠刀下倖存下來的朝中大臣們,同樣也是如此,對於這好不容易於緬人屠刀中逃過一劫的大臣來說,從平南城出海,簡直不亞於趕赴刑場一般,甚至在離開平南城的時候,不知多少大臣哭哭啼啼的,甚至想求皇上開恩,留在平南,或者去定南助黔國公平定西南,當然對於這樣的請求,永曆自然不會同意,他的身邊需要有大臣爲他出謀劃策,更何況即便是他們願意,沐天波也不會樂意有這些文官於身邊掣肘。
在這些大臣們的心裡,充滿着對海洋對未來的恐懼,上船的時候,是報着必死之心,離開平南之後,只要艦隊一旦靠近港口,他們便爭先恐後的逃離自己的座船,來到岸上,然後在那裡籍口着身體等原因,不願繼續航行,而在南天門的時候,他們更是紛紛進入南天門的城池之中,然後籍口染病躲在其中,不願意再繼續航行。足足用了一個月,方纔在皇上的旨意下再一次哭喪着臉着上了船,繼續着返回大明的航程。
在來到占城之後,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還都是愁眉不展的,但是很快,占城人的熱情,同樣也感激了他們,那久違的尊敬,更是讓他們找回了身居上位者的尊嚴,他們放肆的尋歡作樂起來,甚至就連那年近七十的長者,亦不顧體面的連納數位占城侍妾,如此的放肆完全沒有一絲天朝上國大臣的體面。
“……聽說,昨天那位劉大人居然換了一身土人的打扮,與兩名土人女子同榻而眠不說,而且其中一位,不過只是尋常侍女,”
在提及那些朝中大臣們乾的荒唐事時,身爲艦隊左翼提督的語氣中,盡是一副輕蔑的語氣。
“這占城不同於中國,占城雖說信佛教,可其國人卻分成貴平賤,貴賤不相往來,縱是尋歡作樂亦不應如此喪失身份,與尋常侍女苟和,如此行徑非但有辱斯文,而且又會讓占人小我!”
聽着下屬的話,王安民只是微微一笑,然後笑道。
“由他們吧,他們這麼尋歡作樂倒也是好事,若是早知道他們這麼喜歡占城,恐怕還真沒有必要……”
話到嘴邊,王安民纔想到,迎聖駕於臺灣,是隻有小數人知道的機密,至少在到達臺灣之前,絕不能將此事告訴他人,否則一但李定國到了占城,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畢竟,在李定國等人看來,皇上與朝廷是要返回南京,而不是臺灣。
若是早知道,皇上和朝廷諸公喜歡占城,真不該在臺灣修行宮啊!那造行宮的銀子可都夠造幾十艘軍艦的了。
當真是可惜了。
雖然心裡這麼可惜着,但王安民又不露聲色的說道。
“真沒必要把他們從平南帶回來,現在,那些緬人敬我不見得比占人差!”
“提督所言及是,這自古以來蠻夷所敬者,唯我中國之力,而非敬我之教化。若我中國無力,那蠻夷自然於我中國百般欺凌,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只可惜,總有那麼一些人,想不通其中的道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若是不行以武力,又焉能讓他敬畏,若不敬畏,又豈能服我之教化,就像這滿清,我中國力弱,其屠盡我漢人豈止萬萬,那緬人亦因我中國力弱,偏殺我之君上,如此蠻夷……”
搖頭冷笑着,王安民用略顯得有些殘酷的聲音說道。
“非得先用蠻力去其夷魂,然後方纔能有教化。非如此,不能得教化!”
接着他的話峰一轉,朝着窗外看了眼,然後說道。
“所以,不需要擔心土人輕我,只要我等力強,其貴人自然樂意獻女兒於我榻上,以結我歡心,至於輕我……他們又有何資格輕我?其想輕我,恐怕還要先問問我等艦上之炮!”
在王安民的話語中,透着濃濃的自信,這種自信源自對力量的自信,就在這時,有人敲響艙門,還沒等人進艙,那邊聲就已經傳了過來。
“北伐了,北伐了,從廣東過的船說,大軍北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