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陽的映照下,天地間盡是一片彤紅,而在這火紅的天地間,在京城的內城中,卻是一片悽風慘雨,這些自稱是當年拋家舍業從龍入關的旗人,現在更是心情惶然的等待着,等待着末日的到來,因爲男丁大抵上都已經被徵發爲兵,爲皇上效命去了,留在這裡的大抵上都是老弱婦孺,她們同樣在等待着,等待着朝廷的命令,幾乎所有人家都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只待朝廷一聲令下,便把東西裝上車,然後逃出關去,逃回那闊別已久的關東老家。不過一些眼界活的旗人,這會已經悄悄的吩咐包衣置辦馬買,買下馬來,誰都知道,萬一要是朝廷讓大傢伙離開這,到時候,馬和車肯定不夠,到時候指不定又是拋家舍業的。
不過有這個心思的倒也不止一個人,加之不知多少達官顯貴已經悄無聲息的把家當運往關外,這京中的馬車與馬匹倒是日益緊張起來,也就是這冬雪融化後,從口外的蒙地來了上萬匹馬,才解決了一時之急。
可紛亂的人心,並不會因爲馬與馬車的到來而安定,人們都在等待着皇上的消息,這成日裡,不知多少人總是在那裡謠傳上皇上與大清國的數十萬大軍不日既回援的消息,在那裡期待着皇上大軍歸來,護着大傢伙回到關外老家。
就在這內城的數十萬旗人婦孺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在宮城西華門外的一所宅第之中,不過只有八歲的玄燁,正與幾個金髮碧眼的西洋人在那裡討論着什麼,這個西洋人是他在南懷仁那裡結識的,與普通的西洋傳教士不同,這幾個西洋人是軍人,對於軍中事務有很多研究。
自從結識他們之後,玄燁就像是被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似的,知道了許多從未曾瞭解過的事情。就像現在,這羅剎人在他面前展示的圖紙一樣。
只聽伊里亞·佩爾菲利耶夫指着桌上的圖紙,然後認真的解釋道。
“尊貴的殿下,這就是歐洲目前最爲堅固的,不懼火器的棱堡,它的城牆或許並不高大,但是卻可以抵擋火炮的威脅,因爲他的城牆下擁有加厚的牆裙,在城牆前方還緩衝坡吸收炮火。而突出的棱角能形成交織的火力以發揮火銃的性能,無論攻城的一方從那裡攻城,都會遭受城牆正面以及側面的腹背夾擊。”伊里亞·佩爾菲利耶夫這位俄羅斯的特使,從來到京師之後,就一直滯留在這裡,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裡目睹一場帝國的末日,但是他同樣也敏銳的意識到,在未來亞洲的變化,很有可能將俄羅斯也捲入其中,相比之下,俄羅斯更願意與韃靼人爲鄰,而不是那個“明國”。
也正因如此,在得知眼前的這個兒童居然是韃靼人的皇子後,他便立即刻意與其結交,更是經常進出他的宅邸,而他之所以能夠如此方便的接觸到這位皇子,完全是得益於疾病——順治十二年十一月,宮中流行天花,皇帝和諸皇子凡沒出過天花的人全都到紫禁城外避痘,而作爲三皇子的玄燁就住在宮城西華門外的一所宅第之中,由蘇麻喇姑和幾位小太監伺候着,不過這也倒爲玄燁接觸外人提供了便利。
“你是說,這種棱堡可以抵擋炮火的攻擊?若是我大清都用這種城牆,豈不就再也無須擔心明軍的炮火?”
雖說只有八歲,但是玄燁卻一直通過各種渠道去了解與南方的明軍有關的信息,什麼諸如火器犀利、火炮猛烈之類的言語,給他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所以,在結識伊里亞·佩爾菲利耶夫後,經常性的詢問與火銃、火炮有關的事宜,自然更關心如何抵擋火炮。
“哦?棱堡?”
玄燁仔細的看着圖紙上的堡壘,儘管對於這種堡壘的特點,他並不怎麼清楚,但是並不妨礙他對這一切的好奇,就像對於。對於伊里亞提出的一些訓練火槍隊的方法,玄燁同樣是充滿了興趣,不過也僅侷限於興趣。畢竟比起明軍來大清國的火器實在是太少了,即便是想要造火銃、火炮,也要等將來一點點的去造,不過現在伊里亞提出的棱堡倒是引起了玄燁的興趣。
或許,現在大清國沒有足夠的火器,但是並不妨礙大清國先造出棱堡來,畢竟,現在對於大清國來說,防禦火炮無疑是更爲重要的,至於火器,等將來再造也不遲。
於是他看着伊里亞說道。
“這真的可以抵擋火炮嗎?”明軍克城全憑銃炮!
儘管玄燁並沒上過戰場,但卻也聽許多人提到過明軍的優勢所在,他們克城完全憑藉火炮犀利,若是這城堡真能阻擋炮火,那麼明軍又有何懼?
“回殿下,儘管我們並沒有接觸過明軍,但是從我們聽說的情況來看,明軍的戰鬥方式與歐洲各國並無太多區別,他們的軍隊以火槍兵爲主,並配以數量遠超過歐洲各國的火炮……”
曾幾何時,伊里亞還曾爲俄羅斯在黑龍江一帶擁有十數門大炮而驕傲不已,但是當他得知無論是清軍或者忠義軍一次作戰就會投入數百門大炮的時候,那裡還敢對其有絲毫輕視之心,唯一能讓他欣慰的恐怕就是清軍的戰鬥只不過比蒙古人稍高一點,也正因如此,他才希望在俄羅斯與明國之間,暫時最好有一個清國作爲緩衝,至於以後……以後如果有需要的話,當然可以和明國一同瓜分清國,但是現在,在俄羅斯剛剛抵達遠東的時候,清國作爲緩衝無疑是符合俄羅斯利益的,而爲了讓清軍能夠抵擋明軍,那麼加強他們的力量將是不可避免的,還有什麼比棱保更能加強清軍的防禦呢?
“而棱堡可以最大程度的削弱火炮的力量,如果清軍能夠據堡而守,那麼明軍就很難再向北方前進一步……”
在伊里亞的話聲中,玄燁又一次將目光移到了地圖上,這是他讓蘇麻喇姑找來的地圖,儘管從地圖上並沒有標註明軍現在佔據的地區,但是他仍然知道,現在大清國的氣勢已經不復當年了,現在的大清,就像是當年的蒙元一樣,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甚至於,若是不小心應對的話,大清甚至連逃回關外的可能都沒有。
對於只有八歲的玄燁來說,雖說年幼但是並不妨礙他的進取之心,他渴望能夠成爲大清的皇帝,即便是他還有兩個兄長,可並不妨礙他對皇位的嚮往,但是想要成爲大清的皇帝,就必須要保住大清,也正因如此,他纔會關心這一切。
一旁的伊里亞也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地圖。韃靼人的地圖真的非常簡陋。海岸線竟然只是簡單的線條。海灣、港口以及島嶼基本都沒有繪製出來。不過儘管如此,他仍然能夠從地圖中,得到他所需要的信息,於是他便指着地圖向玄燁問道。
“殿下,既然京師和山東都靠近海洋,有漫長的海岸線吧?”玄燁點點頭說道。
“不錯,山東、直隸以及滿洲皆是臨海之地,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伊里亞仔細的查看着地圖,然後才頗爲無奈的說道。
“殿下,這樣的話,局勢對你們是非常不利,即便是你們修建了堡壘,也無法阻擋明軍,因爲,明軍的艦隊隨時都可以突襲海岸線上任何一個港口。還可以讓軍隊直接在任何一個地方登陸,包括您口中的滿洲。”“登陸滿洲?”
玄燁驚訝的看着地圖,然後,他突然想到當初鄭成功自海上進入長江,然後趁江南空虛佔所了江南省,如此纔有了大清國今天的窘境。只是瞬間,他便嚇的後背冒出冷汗來,萬一要是明軍再照葫蘆畫瓢,再以水師用兵滿洲的話,那可就全完了……
“是的,就是用船將軍隊運到一處港口。佔領那個港口後再將軍隊運上岸。這樣明軍就可以繞過你們的堡壘,然後直接進攻海岸線上任何一個薄弱的地方,我聽說當年在明軍的艦隊在長江就進行過一次大規模的登陸戰……”
伊里亞罷指向了地圖上漫長的海岸線,儘管俄羅斯是陸地國家,但是歐洲歷史上在地中海上發生過多次登陸戰,而且俄羅斯也曾實施過登陸戰,對此他當然不會陌生。
當然對於登陸戰玄燁同樣也不陌生,畢竟大清國的就是被鄭成功的一招“黑虎掏心”給禍害了,現在聽伊里亞提到這“登陸戰”,原本還不覺得有什麼的玄燁頓時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甚至就連說話也變得不太利索起來。
“那,那這樣可如何是好……”
幾乎下意識的,玄燁想到了毛文龍,想到了他們對大清的襲擾,甚至,大清那時之所以不敢破城入關,正是因爲毛文龍的牽制。
“殿下,不僅僅是滿洲,只要他們願意,隨時都可以出現在海岸線的任何地方,在任何地方登陸,在任何地方威脅到大清,甚至……”
面對被嚇的面色煞白的玄燁,伊里亞繼續說道。
“他們可以直接進攻直隸,從海路直接在天津衛登陸,然後直取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