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隨着傳令兵的大喊聲在戰場上回蕩的。
唐軍降了!
唐軍降了!
對於那些正準備向唐軍發起最後一次進攻的忠義軍官兵來說,他們先是一愣,然後都笑了起來。
原來都是這麼輕鬆。
原本他們以爲會有一場苦戰,等待着他們。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勝利居然是這樣,觸手可得。
唐軍降了!
當這個消息傳到朱明忠面前,他只是略微擡了一下眼簾。
“李子淵那?”
之所以會問到這個人,是因爲他並不相信這個人會這麼輕而易舉地投降。按照對他的瞭解,李子淵即便是兵敗了也會想辦法逃出去,然後成爲流寇,爲害地方。
而這也是朱明忠爲他設下陷阱的原因。
他會這麼輕易的投降?
“回大王,唐軍參軍朱應升稱李賊昨夜爲義士所殺……”
死了……果然是輕若鴻毛。
所謂的梟雄就這樣稀裡糊塗的丟了性命,可以說窩囊到了極點。不過現在對於他是怎麼個死法,朱明忠反倒是不關心了。
他一死,曾經最擔心的事情也就不需要再擔心了。不可能再活過來變成流寇危害四方了,現在他這麼一死反到是件好事。
早從此之後天下太平了。
對於李定國等人,朱明忠並不擔心,他們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面對這個現實。如果他們拒絕面對的話,那麼……無非就是大軍討伐而已。
片刻的沉默之後,朱明忠“哦”了聲,沒有顯露任何情緒,就像李子淵的死是個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其實確實是不值一提,然後說到。
“好了,準備進京!”
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前往京城。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了。
進京必將經通州,在通州朱明忠見到了李子淵的屍體,看着脖頸處那個血洞,看着已經沒有絲毫生機的李子淵。
“一飲一啄,自在天定,若非是他昨日爲惡,又豈有今日之遇?當年他若是於南京不背叛孤,又豈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
朱明忠冷冷一笑,揹着伏跪於地的朱應升說道。
“其實,孤本意在兵圍通州或京城之後,總是會見上他一面,李子淵……”
盯着這具屍體,已經幾年沒有見他了。
“他確實是賊,不過他確實也有其過人之處,就練兵來說,不過只得孤之皮毛,便能練出今日唐軍,他確實有他過人的地方……”
李子淵的唐軍戰鬥力並不比忠義軍差多少,這幾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當年在南京,他帶走的數百多人,皆是忠義軍的官佐,最早的一批忠義軍,就是他們操練的,而他們,也是朱明忠一手操練出來的。
後來忠義軍完全火器化之後,儘管李子淵沒有足夠的火器,但仍然主動的學習着忠義軍,並儘可能的模仿忠義軍。可即便是如此,時代的侷限性,依然限制了李子淵的視野,恐怕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爲什麼敗了。
“可……楚王,總是敗了!”
作爲楚王的從幕,朱應升必須要爲舊主說話。
“楚王到死,都沒有想到,他爲什麼會敗。”
“因爲他看不透!”
盯着牀上的屍體,朱明忠冷笑道。
“當年,在南京,他以爲,只要說服了軍中官佐,就能把忠義軍帶走,就能讓孤成爲孤家寡人,可是結果呢?他北伐的時候,若是他能看透事實,不至於爲權力所迷惑,又豈會倒行逆師?就是這次兵敗,如果他能易早醒悟,又豈會損兵折將如此?他以爲,學着孤練兵,就能橫行天下,就能擊敗孤……”
冷笑着,朱明忠已經不再去看李子淵的屍體了,他轉過身,看着跪伏於地的朱應升。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貪婪早就註定了他的今天!”
貪婪!
沒錯,李子淵總是太過貪婪,無論是在南京或是北京,或是此次決戰,他的貪婪毀掉了他的全部希望。
淮王的話的傳入朱應升的耳中,有如雷鳴般,在驚駭中他在腦海中將淮王與楚王兩人對比,他立即發現了兩人最大的不同,相比於李子淵總表現的極爲貪婪,他渴望權力,渴望擁有一切,所以他纔會背叛朱明忠、張煌言,纔會意圖篡位。而淮王呢?
打下南京的功勞他可以不要,打下江北之後,他以下屬的身份上書國姓,即便是迎回了朝廷,也沒有挾天子的表現,甚至就是在北伐的時候,也可以把首功讓給他人。
李子淵是貪,那淮王呢?
心中若有所思他在這一瞬間似乎明白了很多,他知道爲何中淮王能有今天的成功。
因爲他總是知道,每一次需要得到的是什麼。
打下南京,他爲的是北伐,只要北伐功成,個人得失又有何干?打下江北是爲了立身,只要有立身之地,爲何人之臣,又有何妨?迎回朝廷是爲了自立,既然自立,爲何要徒惹惡名?
至於後來的北伐……以淮王之智又豈不知李楚之貪,又豈不知他會弒君篡位,所以,他纔會將朝廷拱手相讓,所以……
終於,所有不曾明白的事情,在這一瞬間,都明白了。
朱應升知道了,他知道了從一開始,淮王就已經料到了今天,只有他自以爲聰明,自以爲可以輔佐楚王,自以爲楚王今日之敗,是因爲許雲程的操之過及,可卻不知道,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今天。
從一開始,淮王就冷眼看着李子淵一步步的走向絕路,甚至,就連當初的不惜拿出餉械支持楚王北伐,也不過只是一個陷阱。
一個讓楚王走向絕路的陷阱!
而這個陷阱誰會受益?
淮王!
從此之後,又有誰還能擋得了淮王?
沒有人了!
閩系已經盡數歸淮,至於張煌言已經甘爲其臣,正在爲他於南京善後,李定國……受淮王之恩的李定國又豈會反抗大明朝廷,畢竟淮王已經不再是淮王了。
終於,朱應升明白了全部,曾經迷惑的事情,在這個時候,都已經想通了,他苦笑一聲。
“大王,想必西南洪氏等人必定難活吧!”
他之所以會這麼問,其實是想證實一個問題。
“洪氏之罪,理應誅以九族……”
朱明忠並沒有給他直接的回答,而只是給了他一個模糊不清的答案,但即使是如此,也足夠了。
在答案得到證實之後,朱應升終於明白了,李子淵敗的是理所當然,死得是稀裡糊塗,他根本就不知道,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一切!
如果說,曾經朱應升還懷疑淮王並非是孝烈皇帝子嗣的話,那麼現在,他再也不懷疑了。眼前的這位大王始終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想得到什麼,現在,他得到了。
至於其它人,不過都只是墊腳石罷了,若是有的墊腳石想要反彈一二,不過只是亂臣賊子而已!
是了……僅此而已!
弒君篡位!
亂臣賊子!
打從甲申年間起,前面的那四個字,雖說新鮮,可是後世那四個字,這天下人算是見識了太多。
李子淵弒君篡位!
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即便是他否認也沒用,鐵證如山……雖說沒有,可是衆口成金,這天下人都認準的事情,誰又能說出一個不字來?
自幾天前自封唐王,一副準備於來年登極的李子淵領兵離開京師以後,儘管這京師尚還有數萬唐軍,但是卻也有一羣原本投降“唐逆”的大明官僚自動的站了出來,當然,他們並不是站出來要去奪城,別說他們手無寸鐵,即便是給了他們兵器,他們也不見得會有那個勇氣。不過,讀書人從來不屑於匹夫之勇,他們自然有自己的辦法,比如在私下裡張貼告示,傳播消息,總之就是告訴他人,李子淵是賊,唐是逆,至於明……淮王是烈皇帝三子,是崇禎之後,現在雖是監國,可卻是大明皇位最正統的繼承人。
一時間,在這京師之中,雖說唐軍尚持槍胯刀的於街上巡視,可是在這城中士民們無不是都在盼望大明王師得勝,然後速取京城,再然後就是大明皇帝登極。
如此,天下也就太平了!
其實對於天下姓誰,絕大多數百姓並沒有什麼感覺,對於他們來說,他們往往更希望過上安生日子,這一年多年來,這朝廷走馬觀花似變着,早就受夠亂世苦的百姓們,自然希望天下太平。
十二月初九日下午,不過只是眨眼間的功夫,滿城上下就已經傳開了——唐逆山海關兵敗,十數萬大軍十不存一,監國率領的忠義兵不日就會抵達京師外,並說監國有牌諭要京師官民明日上午出朝陽門接駕。
實際上誰也沒看到牌諭,不過只是以訛傳訛,好像這個消息是千真萬確似的,畢竟,誰都要知道,所謂的“淮王”實際上崇禎皇帝的三皇子朱慈炯,他是烈皇與周皇后之子,血統之正絕不是普通宗室藩親所能相比,他現在已經打敗了逆賊,不日就將返京,從此就要恢復大明江山了,這實屬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城中的父老百姓本來對於明朝的二百七十多年江山極爲留戀,對滿清的奴役更是牴觸至極,若非是如此,當年李子淵進京之後,又豈會爲萬民夾街相迎。如今一旦聽說定王朱慈炯領兵得勝,不日將要返回京來繼承皇位,重建大明江山,很多人自然是喜極而悲,不覺居然痛哭了起來。
不知多少百姓自覺地趕製起了白色頭巾,準備好再次爲先帝后戴孝,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定王返回京城之後,爲人子,他必定是要爲先帝、先後戴孝的,他們身爲百姓,理當也要爲君父戴孝。
還有些士民相約,一齊來到了煤山附近,在那裡焚燒錢紙,點燃蠟燭,送去供香。當年先帝就是在那裡殉了國。這個時候,反倒是沒有人去記較這城中尚有數萬唐軍,似乎沒有誰把他們當成回事。
相比於外城的人心思明,在內城,此時這裡卻是一片混亂,畢竟居住於內城的大都是唐王府中官員將領的家眷,在唐王慘敗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們無不是變得驚驚惶惶,她們既擔心男人們的安危,同樣也擔心自己的安危。總之,此時的京師,看似平靜,可是實際上,卻是暗流涌動,尤其是這內城之中,那些留守於此的官員,更是懷着各種不同的心情,面對着這突如其來的慘敗。
“敗了!”
孫興平看着到訪的靳文博等人,他的神情低落,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惶恐,也難怪他會如此。
唐王敗了!
十幾萬大軍十不存一!
然後會怎麼樣?
然後淮王……不,監國會領兵打到京師,即便是他僥倖逃脫,那將來也不過是如賊寇一般的東竄西逃。到最後,不還是身死族滅。
對於已經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他來說,他並不願意過那樣的日子。只是他有選擇嗎?此時,他不禁後悔了,爲什麼當初非讓豬油蒙了眼,偏偏上了李子淵的賊船?如果一直在監國身邊,又豈會……那時候,誰又知道,他姓朱的居然是真命天子,是先帝的兒子!
這命啊……
“那將軍準備怎麼辦?”
靳文博試探着問了一句,上次送糧之後,他便留在了京城,留在李子淵的幕府,現在,他反倒是慶幸當初的選擇,畢竟他還活着,當鄭芝龍被故閩王命人刺殺後,爲討淮王歡心,萬禮便抄了八家,並殺了八家所有男丁。
“怎麼辦?”
擡頭看着靳文博,孫興平苦笑道。
“老靳啊,你們靳家除了你,恐怕沒幾個活人了吧!”
他的話,讓靳文博一陣苦笑,儘管他活着,但是想到靳家上下千餘口就那麼殺了,難免仍有些感傷。
“這都是命啊,你我都是小人物,改朝換代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別說是自己了,就是家人的性命,恐怕也保不住啊。”
這麼長嘆一聲,孫興平端起了酒杯,煩悶的喝着酒,然後自言自語道。
“當年,在後勁營的時候,監國也曾許誓與孫某人共富貴,只可惜這眼睛讓豬油給蒙了,讓姓李三言兩語給騙了,若不然……若不然,現在,又,又能如何?”
衆人聽着他的話,無不是神情一陣悽然,他們都押錯了寶,只不過,他們錯的沒有孫興平那麼狠,他們,他們還有退路,其實,他們之所以來這,就是爲了探聽孫興平的打算,如果有可能的話,這京師還是獻出去的好,萬萬不能大動干戈,若不然,不但要死人,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了獻城的功勞。
“將軍,其實……”
在衆人之中,並不怎麼顯眼的李化熙,瞧着孫興平這麼說,立即於一旁說道。
“其實將軍不是沒有選擇,若是將軍能棄暗投明的話!監國必定會念將軍他日功勞的,”
李化熙顯得有些緊張,他當初可是帶頭勸進的,若是監國來了萬一追究起來的話,即便是不掉腦袋,肯定也要摘掉烏紗,這烏紗他還沒有戴夠。
“就是,就是,監國仁義,舉世皆知,將軍若棄暗投明,監國必定會既往不咎!”
其它人一聽李化熙出面遊說,立即紛紛跟着他一同遊說孫興平棄暗投明,面對衆人的遊說,孫興平稍作猶豫,而後又說道。
“監、監王真的會既往不咎?”
真的會既往不咎嗎?
雖然嘴上這麼說着,但是靳文博的心裡卻沒有底,誰瞭解監國?福州的萬禮爲何在知道鄭氏並淮後,第一時間下令抄盡八家,殺盡八家之人。
是爲了錢?
雖然當靳文博在報紙上看到萬禮解交1300萬餘萬兩白銀以及200餘萬兩黃金於淮王的時候,嘲諷着萬禮等人的貪婪,畢竟,就是靳家也不止這點銀錢。但在另一方面,他卻知道,萬禮等人,絕不會是爲了錢抄的八家,他們是用八家的腦袋向淮王表忠。朱家的人……想到皇明史上朱家皇帝的做法,在衆人的遊說中,靳文博直接說道。
“將軍可以誅盡李氏宗族,如此舊過必可贖!”
靳文博的語氣平靜,完全沒有絲毫情緒,似乎就像在說着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但他的這個提議,卻讓所有人的眼前皆是一亮。
有什麼比用李家上下的腦袋作爲投名狀,更能討得新主子歡心的?
在淮王的“仁義”必定“不忍心”殺李家婦孺,可是,那樣的人活着,總不是什麼好事,爲人臣者,爲主君分憂,這是爲人臣的本份。
只是……
“這……”
孫興平變得猶豫不決起來,他知道這個投名狀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李子淵總是有恩於他。
“將軍,爲了京師二十萬百姓的安危,爲京師百姓免遭兵火之劫,還請將軍早下決心!”
主動站出來的李化熙,並沒有說什麼李家的腦袋關係到大家的富貴,而是把一切都推到了城中百姓的身上,他們之所以選擇投降,也是爲了城中的百姓,是爲了百姓的安危,不是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