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落知天下秋,深秋時的中都秋高氣爽。儘管這座城市東西兩座新城建築皆是新建,但是作爲大明的京師所在相比於許多城市。無疑雙多了幾分別樣的莊重與威嚴,尤其位於西北的新城,因爲雲集着衆多的府衙、官廳以及王公勳貴的府邸,自然更顯得比尋常地方更爲肅穆。
不過,對於許多初來此時的人們來說,往往總會被腳下筆直且寬敞的街道所吸引,少則十幾尋(米),多則數十尋的瀝青路,總能給人們帶來一種別樣的感受。
行走在馬牙石鋪成的人行道上,踏着枯黃的落葉,望着周圍熱鬧的街市,劉震很難想象這座城市成爲京師,不過只有不到兩年的時間,更難想象這裡所有的府邸以及街道兩側的建築都是去年纔開始修建。
即便是已經來到了中都半個月了,但是劉震總是會好奇的張望着,張望着街道,觀察着周圍的一切。作爲大明的藩王,儘管是異姓藩王,但是朝廷對於他的到來,仍然是頗費了一番心思。在他入朝覲見陛下的時候,陛下賞賜了王府,更是從內庫額外賞賜了二十萬兩——相比於其它的宗室藩王,可以說是極盡恩給。那些宗室藩王所得,除了一座王府之外,不過僅僅只賞了十萬兩。
除此之外,作爲藩王的他們,都沒有了王田,也不再像過去一樣擁有封地,他們就像是官員一樣,要靠年俸吃飯,不過只是區區10000兩而已,還有就是10000石米。而他劉震,從此之後,也是如此。
當個安樂王,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皇上給了他20萬兩,離開廣州的時候,晉王給他十萬兩,再加上這幾年的積蓄,林林總總差不多有六七十萬兩,也許,可以置辦一些田產。儘管官田不能私售,但是對於藩王勳貴,總有法外開恩的地方——作爲藩王的他可以買五萬畝田產。
只是這五萬畝田買什麼地方的?
南直隸?
那裡的地價太貴,而且太過分散。那就京畿,這裡的地貧,而且現在官田也不多了。那湖廣呢?好像已經有不少勳貴在那裡買田了,四川,那裡人太少……
就在劉震一邊爲當個安樂王在那裡規劃着自己的將來時,他並不知道,他這個“清貴藩王”的到來,對於中都的政局而言,卻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浪。
“看樣子,晉藩是必定會入京了!”
義勇公府上,身爲首代義勇伯的張金生,現在一舉一動都頗爲注意,唯恐失了體統,不過,誰都知道,如果他氣極了,必定會爆粗口。就像這會,他的心裡卻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公爺,晉藩可是知兵之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晉藩入京,陛下必定會以其入五軍都督府,畢竟,勳臣主軍,可是陛下定策。”
作爲張金生的私幕,周昌的出身並不怎麼光彩,他原本不過只是州卒小吏,後來依附滿清顯赫者進京,在清虜逃竄後,他便流落到街頭,之所以會入張金生府中,完全是因爲張金生和他一樣都是荊門人,甚至其少時就認識張金生,後來毛遂自薦進入張金生府中,成爲他的私幕,爲其出謀劃策。
勳臣主軍。
提及這四個字時,周昌能夠從陛下對軍隊的設置中,看出他與歷代與明朝皇帝的不同之外——通過種種部局,徹底斬斷文官插手軍事的可能。
而這些部局之中的第一點,就是確立“勳臣主軍”,重新設立五軍都督府,並以其爲軍隊的最高軍事機構,與朝廷中樞平行獨立,從而將軍隊獨立於朝廷之外,而只有軍功勳臣才能進入五軍都督府,都督初間以公、侯、伯爲之。這就徹底打消了文官進入五軍都督府的可能。
當然,這還不是關鍵,更關鍵的一點是在兵部的部局上,按現在大明官制,兵部尚書必須是在役武將由五軍都督府推薦人選,再由內閣上奏陛下,待陛下下旨委任。兵部尚書是作爲軍隊在朝廷中的代表,受到五軍都督府的控制。當內閣侵犯到軍方的利益與軍方發生衝突時,五軍都督府可命令兵部尚書直接向皇帝請辭,同時不指定繼任人。從而導致朝廷六部不完整,這個時候,首輔只能率領內閣辭職。換句話來說,兵部尚書一職,可直接決定閣臣的去留。
正因如此,纔沒有任何文官敢於輕視武將,因爲武將可以決定閣臣甚至文官的命運,但閣臣與文官卻左右不了武將。只有一個人能左右武將,就是皇帝陛下本人,因爲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同知都是由陛下親自任命。軍權只掌握於皇帝的手中,不容文官染指,這幾乎是任何一個王朝的必然。
“哼,本公是左都,他晉藩來了,難不成本公就要把左都讓給他不成?”
張金生的語氣中顯得有些不滿,五軍都督府設立左右都督,共同執掌都督府,是陛下本人設計的結構,左都督主掌軍隊作戰、訓練,右都督負責情報、軍法、後勤等事物,兩都互相制約、互相配合。
如果晉藩來了,而且入了都督儲,不過只是義勇公的張金生,自然要讓出左都的官職。
“難不成,到時候老子要到朝廷裡頭,像鄭泰一樣,當個兵部尚書,成天就當個傳聲筒。”
儘管實際上,兵部尚書並不是傳聲筒,兵部尚書不僅僅只是在朝廷裡遞出預算。同時還負責新兵的徵召、訓練、裝備研製以及薪給,尤其是在戰爭時期,他還要協調朝廷籌集軍費、物資。同樣也是權責重大。
都督府左右都督以及兵部尚書,其實就是軍隊的三條腳缺一不可,只是,現在在很多時候,人們總是會忽視兵部尚書,只是將他視爲制約文官的工具,五軍都督府的傳聲筒。
當然,很少有人知道這一制度,是朱明忠精心構建的,需要時間慢慢顯現它的力量,只不過在張金生看來,兵部尚書不過就是聾子的耳朵。
“公爺,若是不入五軍都督府,那晉藩又能去那?”
周昌看着張金生反問道,儘管已經過去兩年,但是他仍然會羨慕張金生的際遇,如果當年他沒有走錯路,會不會現在也已經入朝爲臣?
當然,際遇這種東西,誰都說不清楚,就像張金生,又豈曾想到,當年被鄭家掠爲兵卒兵,居然會在陰差陽錯間成爲大明的義勇公。
“他去那,不重要!”
搖搖頭,張金生用頗爲不滿的語氣說道。
“但這都督府執掌我大明四十餘萬王師,不能就這麼輕而易舉的交給一個外人,皇上不會這麼做的!”
東主的話,讓周昌不由一嘆。看着張金生時,他甚至感覺這或許就是傻人有傻福。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沒有看透。
五軍都督府執掌天下兵馬是不假,看似集中的軍權,可是實際上,軍權在什麼地方?在左右都督下面,還有都督同知,陸軍有都督同知,海軍也有都督同知。他們分別執掌大明陸海軍,左右都督雖說尊貴,可是卻不能越過都督同知指揮部隊。而且按照大明的軍律,是一級指揮一級,絕不容忍越級。身爲左都督的張金生,除了五軍都督府的衛隊之外,甚至連一個大隊的兵馬都無法調動。
對於軍隊陛下早就用環環相扣的方式,將軍隊徹底掌握在其手中,即便是鎮守地方的各營主官,也因爲有軍正以及各級主官的制約不可能率領部隊作亂。
進入張府之後,周昌總是會研究大明朝的官制、兵制,每每得出的結論是對那位興乾皇帝佩服至極,在他看來,那位皇帝絕對是集數千年御臣於大成,文武分立,使得文官不能插手兵事,而以武“束”文,也避免了自宋朝以來的文官一家獨大,不會再出現武官地位低下的局面。
而更重要是,通過種種看似無形的環,將軍隊牢牢的掌握在皇帝本人手中。最終,無論是文官亦或是武將,不過只是皇帝本人手中工具罷了。
“交給外人……”
周昌苦笑道。
“用一個調不動一兵一卒的都督,去換晉藩交出兵權,由地方強藩入朝爲樞臣,這天底下,有比這更划算的買賣嗎?”
面對東主,周昌並沒有絲毫隱瞞,而他的那句“調不動一兵一卒的都督”聽到張金生的耳中,讓他微微一愣,片刻後才搖頭說道。
“培公,這天底下聰明的人太多了,可有時候,太聰明,不是一件好事……”
說罷,張金生端起茶杯,默默的品着茶,他又未嘗不知道,自己是一個“調不動一兵一卒的都督”,但是他不能說,更不能有任何怨言。
“啊……”
東主的話,讓周昌整個人不禁傻了眼,就在片刻前他還覺得眼前這人是傻人有傻福,現在看來,他,他知道……
“你要知道,這天下,可是陛下的天下……”
說出這番話後,張金生緩步來到窗邊,看着窗外說道。
“我聽說,今年北方的收成不太好,不知多少陝西父老又要遭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