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詫異的看着潘學忠,李龍顯得有些迷茫。
重要嗎?
事實不重要什麼重要?
就在他迷惑的時候,只聽到潘學忠說道。
“有時候,事實並不重要。”
搖着頭,潘學忠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因爲海軍提督衙門在山上的關係,所以從他的窗口可以直接看到大海。
“重要的是巴達維亞……”
重要的是巴達維亞!
這句話傳到李龍的耳中,讓他立即明白了一切,他知道了爲什麼大明會向荷蘭抗議,要求荷蘭人賠償損失,無論荷蘭人如何辯解,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因爲,大明已經盯上了巴達維亞,盯上了荷蘭人。
在無論是在學校或者於鴻臚寺任職期間,對於“天下”,李龍與很多人一樣有了全新的理解。過去,對於大明的官民來說,天下無非就是中原和周邊的番邦,但是誰知道在此之外更爲精彩的世界,而且這個世界更富庶,更遼闊。
而更讓人驚訝的是,在數萬裡之外的歐洲,還有英格蘭、荷蘭、法蘭西、西班牙等國,他們之間正在互相角逐,因爲海外的利益發生一次次衝突,儘管看似有春秋戰國時諸國紛爭的味道。但是,相比於春秋戰國,李龍發現這場戰爭很有可能會更殘酷,因爲每一次戰爭都直接決定了國家有興衰。
如果大明不能主動進入其中,向他們展示大明的力量,那麼未來,大明很有可能就會陷入衰敗,最終成爲西洋國家的口中的獵物——這是陛下的言語。也正因如此,在過去的幾年間,大明纔會千方百計的瞭解歐洲,通過各種渠道收集歐洲各國的情報,用以分析各國勢力間的關係。
儘管在李龍看來,歐洲的那些國家所擁有的力量,很難挑戰大明。但是在陛下親自設宴送行時的宴會上,他從陛下的口中,覺察到了一個極爲關鍵的信號。
南大明海——也就是南海。必是在大明的內海,而南天門,不僅僅是一個海外屬地,同樣也是大明的南大門,大明必須要把西洋的力量限制在南天以西,而在南洋,卻有荷蘭人以及西班牙人的殖民地。
按陛下的這一構想,荷蘭人必須要撤出南洋,撤出巴達維亞!
這是大明利益的關鍵核心!
這也意味着對於大明而言,事實並不重要。
見李龍沉默不語,知道他已經想通其中關鍵的潘學忠,笑着說道。
“現實就是如此,目前的現實就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一隊掛着荷蘭旗幟的軍艦襲擊了我們的商船,這纔是眼下的事實。”
這是事實嗎?
甚至李龍都隱約的意識到,那支艦隊很有可能都是大明的軍艦假扮的,至於與荷蘭人有衝突的英格蘭人,他們根本就沒有那樣的力量。
“可是我們即將駛向歐洲……”
在這個時候,與荷蘭人發生衝突,那麼,接下來怎麼辦?艦隊抵達歐洲之後怎麼辦?難道要在那裡繼續與荷蘭人發生衝突嗎?
還未等李龍開口,潘學忠便將他的話打斷說道。
“你可知朝廷這次爲什麼選擇荷蘭人,而不是西班牙人?”
“因爲……”
李龍想了一下,然後說道。
“南洋既是大明的後院,又是我大明進軍天竺海以及西洋的橋頭堡。無論是西洋人的或者南洋土人的,都不能給大明帶來任何威脅,自然更不能容忍歐洲人在這裡建立他們的殖民地!”
沒有任何遲疑,李龍直截了當的道出了他所了爭的事實。
“而且荷蘭人侵佔的地區,過去大都是大明的屬國,無論是基於南洋商業利益,亦或是大明的尊嚴,與荷蘭人的衝突都是不可避免的。”
當然,所謂的“尊嚴”,不過只是遮羞布罷了,實際上,利益纔是關鍵。
“不僅僅只是如此!”
相比於李龍,潘學忠更瞭解事實的本質,而且他並沒有任何忌諱,不會用什麼遮羞布去掩飾事實的根本。
“荷蘭人在東亞擁有龐大的商船隊,他們的商船隊不僅駛入大明,同樣也駛往日本以及印度,作爲海上馬車伕的荷蘭人,已經威脅到了我們的利益,畢竟,西洋商會的商船,必須要在各地與其競爭,而發展航海貿易是大明未來的根本所在……”
大明未來的利益關鍵,以海上貿易帶動海外殖民,這是大明未來一百年、兩百年的核心利益。而這也意味着,大明與有着海上馬車伕之稱的荷蘭人,必定會發生衝突。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
脣角微微一揚,潘學忠說道。
“之所以不選擇西班牙,是因爲我們暫時還需要西班牙,需要他們的大帆船把我們的商品帶到他們的殖民地,需要波多西的銀礦,大明需要西班牙的白銀,所以,荷蘭人就是最好的選擇!殺雞給猴看的選擇!”
殺雞給猴看?
愣了片刻,李龍問道。
“這麼說朝廷已經決定要將荷蘭人趕出南洋了?”
“不錯。荷蘭的東印度公司雖然只是一家公司,但是他們已經對大明的南洋利益構成了很大的威脅,他們不僅擁有150條商船,而且還擁有40條戰艦,他們擁有50000名員工和10000人僱傭兵。對於大明來說,這一切都是決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無論荷蘭人是否襲擊了我們的商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需要這樣的一個理由,一個向荷蘭人開戰的理由。”
見李龍的似乎還有話要說,潘學忠又笑說道。
“而且,如今荷蘭已經向英國宣戰,他們根本無力東顧。此時不將他們掃地出門更待何時。”
“提督……”
面對極爲自信的潘學忠,李龍反問道。
“可是,提督,我們怎麼辦?我們還要駛向歐洲,在這個時候,與荷蘭人發生衝突,那麼是否會有可能導致我們在歐洲將要面對來自荷蘭人的威脅呢?”
作爲出使歐洲的使節,李龍必須要考慮到整個使團的安危,或許,他將要率領的艦隊規模是極爲龐大的,但是,遠在陌生的異域,對於他們而言,可以說是危機四伏的。
一但他們與荷蘭人在南洋發生衝突甚至戰爭的消息傳到荷蘭,使團會不會成爲荷蘭人的眼中釘,荷蘭人會不會調動他們的艦隊,襲擊大明艦隊,這都是作爲正使的他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儘管李龍並不是軍人,但是作爲正使的他,卻對歐洲各國的軍事力量有一定的瞭解,荷蘭作爲上一次英荷戰爭的失敗者,他們一直在臥薪嚐膽,經過數年的準備,他們海軍已經得到了重建,不僅在規模上超過英國人,更數倍於遠航艦隊。
“所以,才需要你去在外交上解決問題不是?”
潘學忠笑着說道。
“潘提督,這世間那有先把別人打一頓,然後又到別人家裡示威的,這麼做的話,對方肯定會報復!”
李龍幾乎有些惱怒了,一直以來,他都聽人說過,現在的大明與過去不同,武將的地位極高,文官不僅不能制約武官,甚至武將反過來可以去制約文官,可以輕易令內閣倒閣。
不過因爲文武殊途——現在的大明,因爲五軍都督府統管軍務,所以纔有“武將不列朝”的說法,除了一個兵部堂書外,大明的武將都集中於五軍都督府,如果有軍務,陛下會直接在武英殿召見他們,即便是如此,文官也不列席,只有特殊情況下,纔會有內閣的五位閣臣參加,其它大臣非特旨不能列席。
也正因如此,絕大多數文官很少有機會接觸到武將,可即便是如此,也有“勳臣跋扈”的說法,而“勳臣”幾乎全都是武將,就是眼前這位潘學忠,也是勳臣是大明的靖海侯。至於文官……“非軍功不封侯”,首輔張煌言之所以能封伯,同樣也是因爲軍功。至於文官,是不可能封侯的。
過去,對於所謂的“勳臣跋扈”,其實也就是“武將跋扈”的說法,不過只是道聽途說,可現在,李龍卻總算是見識到了他們的“跋扈”。
“本官是出訪歐洲的正使,必須要爲使團上下數千人的安危負責!”
數千人,這是使團的規模,當然,並不僅僅只是使團,還包括有隨行的十六艘軍艦上的官兵,現在李龍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氣極了纔會用“本官”來表述身份。
“如果有人威脅到你們的話,艦隊的艦炮自然會爲你們發聲!”
看着面前這個不過只有二十來歲的正使,潘學忠笑了笑,然後走到窗邊,朝着大海看去,然後指着大海說道。
“歐洲人尊重的是力量,到了那裡,一切都是由力量說話,我們之所以要把荷蘭人趕出去,並不僅僅只是爲了巴達維亞,而是要告訴歐洲人,在這裡,大明,同樣在注視着歐洲的一舉一動,所以,這次既是訪問,同樣也是示威,而最好的示威是什麼?”
回過身,潘學忠看着李龍反問道。
“最好的示威就是狠狠的打上他們一頓,然後再跑到他們的家門口,告訴他們,我們來了!你要戰,那便戰,當然……”
話聲略微一頓,潘學忠的語氣微變,笑道。
“到那時,就是外交官的舞臺,怎麼樣?本侯的這一仗,沒有任何懸念,您的那一仗。你能打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