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進京。
即便是晉王尚未進京,當這個消息傳出來之後,對於南京以及北京的幾十位宗室來說,卻是有如雷鳴般的消息。
其實,在過去的三年間,這些顛沛流離、提心吊膽多年的宗室似乎已經對自己的命運早就有了打算,儘管皇上登基後,從未曾提過就國一事,可是他們卻仍然享受着眼下的日子。
畢竟,相比於舊時的“藩禁”,他們是自由的,無論是在南京或者北京,他們都可以隨時出府,與尋常顯貴並沒有什麼區別。而不像過去那樣,形同囚徒,只能於王府之中行走。
在大明但凡對皇家稍瞭解些的,都知道兩京的宗室們是一個極爲物殊的羣體。他們身份顯貴坐享厚祿,在普通的百姓看來他們高不可攀,但也不乏富商巨室們以其爲結親的對象,至於朝中官員往往對他們敬而遠之。
不過總得來說,相比於舊時每每總有官員彈劾宗室,現在這些虎口餘生的宗室們,往往都頗爲安份守已,雖說兩京的巡檢不敢招惹宗室,但是也從未聽說過有宗室欺侮百姓的事情。
現如今天大明的宗室們大都能做到安分守己,畢竟,他們都知道。朝廷給他們俸祿,讓他們安然享受的同時,也隨時可以奪走這一切。
皇家薄情,這位皇帝可不會顧忌什麼親親之誼,單就是那些散落民間的宗室,不過只是百兩銀、百畝田,雖說準其再入宗籍,可是卻也只是閒散宗室,甚至連宗人府都不會過問那些人。
這些曾在閩王、晉王以及李賊等人那裡仰人鼻吸的宗室,自然知道他們不過也就是隻有血脈,除此之外,別無一物,對於興乾朝廷來說,他們更是一羣“廢物”。
畢竟,有那位皇帝幫襯着,所有的宗室,自然都是一羣廢物。
廢物們自然知道自己身份,所以他們在享受着安定的生活時,同樣也會把更多的時間用於作學問上,當然經世濟國的學問要儘量避免,至於求仙問道練丹之術,也要避免,皇上不好那口,奉南郡王朱和睦不過只是想要求仙問道,就被削爵廢爲庶人,賜百兩銀、百畝田,自食其力。
所以現在兩京的宗室子弟,往往都是鑽研各種雜學,最常見的就是醫術、書畫等物,當然他們對航海、營造等學問,也是興趣十足,甚至也與書院交往甚密,畢竟,有着大把時間和金錢的他們,有足夠的資本去研究這些。而在這些宗室中寧靖王朱術桂,則是其中的異類,對於航海興趣的十足的他,非但不滿足於南京王府之中研究航海,甚至還在請旨之後,於兩年前進入清河書院,一心研究航海。
在清河書院之中,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寧靖王,當然,年近五十的他並沒有取得什麼學術上的成就,但並不妨礙他資助其它人的研究。
不過,這樣儘管作爲寧靖王,每年有五千兩銀、五千石米的俸祿,超出舊時宗室俸祿數倍,但是用於資助研究,卻總有不足,以至於他與書院的書院教授、學生,在那裡計劃着明年資助遠航的同時,他的五個妃子卻不得不做着女紅,以補貼家用。對此,朱術桂倒是全然不覺有什麼不適,而是依然專心於航海。
“……大帆船每年6月乘西南季風自馬尼拉啓航北上,至北緯45°~42°水域,順北太平洋上的“黑潮”東行,抵達阿卡普爾科港,行程萬餘海里,歷時約6個月。回程系順洋流直航,僅需3個月。”
在航海系的禮堂之中,穿着一身稍顯破舊的青衫,朱術桂的神情顯得頗爲興奮。
“目前,這是太平洋中唯一的航線,但是卻爲西班牙所壟斷,我曾聽人說,北美有沃野萬里,如果能夠開闢往北美新航線,那麼他日朝廷勢必可於北美拓殖……”
指着掛在板上的地圖,朱術桂繼續解釋着他的構想。
“……這條暖流,就是“黑水流”,也就是西人口中的“黑潮”,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黑水流從天竺海孟加拉灣出來,受熱帶太陽光線的直射,極爲溫暖,橫過馬六甲海峽,過南天門,過南大明,然後海岸前進,入太平洋北部作環彎形,如果我們於基隆港派出船隻,往東航行進入黑水流,然後既可打斷西班牙人對航線的壟斷……”
“去的問題解決了,那麼回程怎麼辦?”
朱術桂的話聲剛落,就有人出言說道。西班牙人之所以壟斷太平洋航線,正是因爲他們佔據着從呂宋的馬尼拉到墨西哥的阿卡普爾兩地,這才使得他們的商船可以順着洋流,抵達合適的港口。這種天然優勢,是大明以及其它國家所不具備的。
“回程在經過關島之後,菲律賓一帶海域有很多小島可以用來調整航向,從蘇祿一帶返回廣州。”
爲了向書院的山長等人證明這一路線的可行性,朱術桂又特意強調道。
“這條航線是行的,而且,現在我已經得到了一份海圖!”
朱術桂的話聲一落,那邊立即響起一陣交頭結耳聲。
“你有太平洋航線的海圖?”
在大航海時期爲了壟斷航線,歐洲各國往往都是互相封鎖航線,互相隱瞞航海發現,不透露資料和海圖。也正因如此,現在太平洋航線一直都被西班牙人所壟斷。
“是的,三年前,仙台藩藩士支倉太郎爲逃避刑罰,攜帶妻、子搭乘我大明商船偷渡來海州,他是支倉常長的長孫,早在萬曆四十一年(1613年),支倉常長率領使節團先到墨西哥後又轉往歐洲,之後回到日本,雖然“聖約翰洗禮者號”是日本建造的西班牙大帆船,且其船長是西班牙人路易斯·索提洛,但是在航行之中,支倉常長以及隨行的仙台藩士卻繪製了航海地圖,不過,經過90多天的航海,船隊成功橫渡太平洋,到達當時西班牙的領地、墨西哥阿卡布爾科港。隨後,他們又經過古巴、哈瓦那、到達了西班牙的首都馬德里,並謁見了當時的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三世。但是在他從西班牙經墨西哥於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到達菲律賓的馬尼拉。但這時德川幕府已經鎖國,常長只得孤身返回日本,其海圖也全都荒廢,不過現支倉太郎卻將這些海圖,以及其祖父旅歐期間所記載的資料都帶了過來,我們完全可以憑此,開闢往北美航線。”
去年機緣巧合下朱術桂買下了支倉的海圖和資料,而這些資料正是他研究太平洋航線的基礎,相比於一片空白,有了海圖作爲依據,他自然信心十足。不過,儘管作爲宗室,他可以資助航海,但是卻不能親自航行,不過對他來說,即使是如此,也就足夠了。
“山長,我已經想好,等到明年朝廷的俸祿發下來之後,就助書院買上一條船,然後書院可以和北洋商號一共招募水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歲末我們就能聽到他們的好消息……”
面對信心十足的朱術桂,朱之瑜沉吟片刻,然後才輕聲說道。
“郡王,其實,現在你更應該考慮一下自己,明年……明年也許你就已經就國了。”
朱之瑜的話,讓朱術桂一愣,他的嘴脣微張,好一會才說道。
“我,只是郡王。”
雖說他的兄長遼王朱術雅已死於廣州,但是作爲遼王嫡二子,他至今未能襲封,因爲朱術雅降於廣州,按陛下當年定下的規矩“王降而國除”,現在他能領郡王俸都已經法外開恩了。
“應該是不需要就藩的,況且,就藩所費極多,想來像我等郡王應該不至於分封的。”
朱術桂認真的回答道,其實,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就國的事,不過因爲大哥朱術雅降於廣州,雖說投降後被孔有德殺死,陛下登基後以其降敵爲由廢除遼國,自然也就不存在就國的事情了。
也正因如此,他纔不會對封藩一事有任何想法,對於他來說,唯一的願望,恐怕就是能夠專心航海,當然,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爲他懷有自己的私心,畢竟,按照大明的祖制,除嫡長子襲爵外,其餘兒子逐代降一等,一直到最低等的奉國中尉不再遞降,不過,那是祖制,現奉國中尉之後,就會降爲庶人。
也正因如此,朱術桂纔會選擇航海,他希望通過開闢新航線,爲子孫謀一條生計,無論是將來經營商號,或是移居海外,都是一條生路。這或許是他最爲精明的地方,因爲他看出陛下對海外的重視,同樣當年的顛沛流離也讓他覺得,若是能開支散葉於海外,至少能在將來亂世時保全性命。
當然,這個念頭他從未告訴其它人,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
“其實……”
看着朱術桂,朱之瑜微笑道。
“陛下於宗室之中,對郡王可是一直是頗爲欣賞,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次必定不會忽視郡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