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時族兄弟分坐,待到開席時,卻是大家團坐了一張大圓桌。
十一位族兄弟,來自沈家七個房頭,除了二房、六房位,其他房頭都有子弟在。年紀最大的是沈理,年紀最小的沈珏,前後差了將二十年。
除了沈玲與大家不甚相熟之外,這年前年後沈氏子弟已經聚了兩回,也都熟了。
就是沈玲這裡,幾位年長的族兄待他也溫煦。
待問過他只讀了兩年書就進了鋪子,從學徒做起,後來進京做了南城布莊掌櫃,沈理、沈械等人面上沒說什麼,心裡不免腹誹三房老太爺的糊塗。即是念念不忘改換門庭,爲何不讓兒孫都讀書進學,還分了嫡庶出來?
沈玲對答之間,初有些拘謹磕絆,可稍相熟後,是個極有顏色的人。想他的年紀,弱冠之年就能進京爲大掌櫃,這待人接物定是錯不了,是個聰明人。這份伶俐勁,用到讀書上,保不齊又是一個讀書種子,卻是生生耽擱,只能經營商賈行當。
賓主盡歡,待衆兄弟告辭離去,沈理便留下了沈瑞。
沈瑞前晚已經聽沈械講過,自是曉得沈理留自己所謂何來。
“瑞哥,過了元宵節洲二叔就回松江,敲定嗣子過繼之事……你爲小長房嗣子,珏哥爲小二房嗣子,後入爲嗣,雖不容易,可你的情況又不同。你既有心舉業,入了二房只有好處。”沈理有些擔心沈瑞想不通,勸道:“也不要想的太多,嬸孃能將你託付給滄大伯孃,定也會樂意讓滄大伯、滄大伯孃照顧你。”
畢竟在古人眼中,骨肉天倫最重,沈瑞要是歡歡喜喜出繼,就有不孝之嫌。
因這個緣故,沈瑞即便心中再樂意,在沈珏跟前能承認,在沈理面前卻不好多說,只道:“我曉得了。”
沈理嘆了一口氣道:“你現下還小,不知世情,多了這個侍郎子弟的身份,對你只有好處。”
沈瑞沉默了一下,看了下身上衣服,問出心中疑惑:“六哥,二房潤三叔選的嗣子是誰?”
沈械前日說時沈瑞就想要問了,不過當時沈珏狀態不好,沒有顧上這一茬。
或許在旁人看來,二房小長房的嗣子是小宗宗子,以後支撐門戶,大老爺品級最高,大太太孃家姻親也得力,可好處越多,責任越重;反而不如小三房,看似舉人門第,不過因三老爺養病未出,照樣可以得到伯父、伯母的照拂。
沈理道:“滄大叔初一那日當着我們幾個年長的族兄弟沒有提及潤三叔嗣子之事,不過私下告訴我,屬意你兼祧兩房,只是那是等你過繼到二房以後的事,現下無須聲張,只要你心中有數就好……
沈瑞甚是意外,擡頭道:“先前二房長輩不是還感嘆獨丁難養?怎麼又繞到兼祧上?”
瞧着沈潤夫婦的模樣,也是極盼着嗣子的模樣。
“我原也疑惑,後來滄大伯說小長房、小三房並未分家,多半是因這個緣故。”沈理道:“二房與族中早先往來不多,我也是聽滄大伯提才曉得二房三太爺在世前,滄大伯與洲二伯就已經分了家,如今是分產不分居。”
雖說按照世情,多是父母去世後兄弟輩才分家單過,不過父母爲了防分家不均傷了兄弟情分的,提前主持分家也是常有的。對於二房兄弟已分產之事,沈瑞與沈理都沒有多想。
不過因提及往事,使得沈瑞想起孫家與二房淵源:“六哥,您在京城時間不短,嫂子那邊年頭更長,能不能幫我打聽打聽,我外祖與二房當年到底有何淵源?聽着滄大伯孃意思,我娘當年也是在京城長大,大伯孃與我娘往來還十分親密,可爲何先前並不曾聽我娘提及?”
事關已故孫氏,沈理面上帶了幾分鄭重:“二房長輩只說孫家太爺生前與三太爺交情頗深,其他的都含糊,是當好生打聽打聽。只是到底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估計得需要些時日。”
沈瑞道:“左右又不急,六哥、六嫂幫忙留心就好……我就是想曉得孫家與二房除了外祖與三太爺的交情外,有沒有其他事。總覺得孫家與二房之間有甚隱晦處,不好對人言,否則我娘也不會隱下這段淵源……”
以京城二房這些年運勢,只要孫氏早早將這靠山擺出來,四房張老安人與沈舉人怎麼敢算計她?就是沈家其他房頭,畏於二房之威,也不會惦記侵佔孫氏產業。
沈理原本並不覺得古怪,聽沈瑞這麼一說,也察覺出異樣,不免有些猶豫。
要是真查出聽不得的陰私怎麼辦?二房過嗣之事,需不要推遲?
要是嗣子名分訂了曉得有不妥當處也晚了。
可是對於二房來說,過繼是大事,幾位長輩已經有了定奪,自己這樣多事好麼?
隨即,沈理又覺得自己想多。
以二房大老爺、大太太的人品,怎麼會像做了惡事的。要是二房真有對不起孫家之事,孫氏也不會對大太太託孤。孫氏之前沒有顯露這段關係,多半是不願借勢。
沈理留下沈瑞,除了與他提及此事外,主要的還是要提醒他讀書:“若是想要入仕立世,家勢是底氣,也是錦上添花,自身學識卻是不可缺。官宦人家子弟,科舉入仕是便宜些,也不是人人都能中舉成進士,成爲紈絝之流的不乏其人。即便讀書辛苦,可也要有自強之心,且不可因有了捷徑,就連走路都覺得累了。那樣的話,叫你入嗣反而是害了你”
沈瑞認真聽了,躬身道:“六哥放心,殿試之前,一日不會懈怠。”
不中進士,一切都是浮雲。
等中了進士,在這個時代就是鯉魚躍龍門,擱在後世就是高級公務員,有了鐵飯碗。
沈理見沈瑞毫不猶豫地模樣,又自信百倍的模樣,笑道:“這話對也不對能到殿試,是可也歇一歇。不過過了殿試就無需讀書了?須知學無止境。”
沈瑞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對於沈瑞的科舉之途,沈理倒是不擔心他考不上舉人,不過少年舉人與中年中舉又不一樣。
少時中舉,進士科耽擱落第幾次,只當是磨練心性;中年中舉,進士科就耽擱不得,否則到了兒孫滿堂才中進士,仕途上就別指望有進益。
想到沈瑞這次進京,耽擱了縣試、府試,沈理道:“原想着你分兩年應童子試,把握也大些,準備的也充足,如今看來要明年下場…時文之外,詩詞也當做做,你的詩詞雖有些靈氣,到底淺白,遇到年歲大的考官還是喜歡華麗厚重的文風。有備無患,先準備着,等明年再仔細打聽。”
同樣是讀書十多年,爲何官宦子弟比寒門子弟容易中榜,除了父族傳下的應試經驗外,還有因官宦人家消息更靈通。
縣試還罷,多是死題,無需去揣測考官喜好;到了府試、院試,就要考慮考官的喜歡與文風。到了鄉試與會院試,也有各種取巧的法子,不是作弊,而是應試捷徑。
想起自己當年應試時的忐忑與艱辛,對比沈瑞現下的輕鬆自若,沈理瞧着不由礙眼,輕哼道:“明年我叫林哥也應童子試,你這做叔叔的,要是被侄子超了去,看你還有什麼臉面見人?”
沈林今年十歲,明年十一,下場縣試,並不算小。
再想到沈械之子沈棟,明年多半也會下場,沈瑞確實生出幾分緊迫。
自己裝在一個少年殼子裡,又不是真的少年,比不上沈理他們這些人還罷,要是連幾個十來歲的少年都比不過,那可是白活兩輩子……
次日,早飯過來,沈全便帶了沈玲過來接沈瑞,三人一起去了侍郎府。
沈瑞是出門後歸來,沈玲則是初次上門,三人到了侍郎府,自然是先去見長輩。
大老爺不在家,出去與同僚小聚去了,三人直接去了上房見徐氏。
徐氏初次見沈玲,少不得給了表禮,對於京中還有這一族侄也頗爲意外,少不得說兩句以後往來,勿要外道的話。
態度不過是客客氣氣,不過也足以⊥沈玲受寵若驚。
因沈全、沈玲兩個過來,是爲了探病,徐氏寒暄幾句後,便吩咐婢子帶他們兩個去客院,獨留下了沈瑞說話。
“你那院子珠哥養病,就別回去住了,我又叫人收拾了住處給你,冬喜、柳芽兩個如今都在那頭。”徐氏道。
沈瑞昨天已經聽沈琴悄悄說了此事,倒不意外,只道:“勞煩伯孃費心。”
徐氏擺擺手,將他招呼到跟前,道:“好孩子……想來沈械、沈理都已經同你說了過嗣之事,也沒問你願意不願意,我與你大伯就打算將你長長久久地留在京中……”
沈瑞不好說願意,也不好說不願意,只有默默。
徐氏便道:“我雖沒與你祖母打過交道,卻是見過你父親的……四房那裡,估計會提及你名下產業。要是按照律法,你若出嗣,那份產業理應留在四房,可法理不外乎人情……就是伯孃我,也不願意的就如此白白便宜了他們,你可有什麼打算,要不然伯孃幫你爭一爭……”
沈瑞擡頭,道:“伯孃,侄兒不想爭,我娘生前扶貧濟困,是個極善的人,那些產業能不能也捐了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