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回來了……”女子的嬌聲。
沈理聽着這聲音不像,探出頭去,便見沈老爺倚在一個女子身上。素白燈籠下,將那女子照了個現行,即便那女子身上穿着素白,頭上也沒有上頭,婢子裝扮,可腰肢纏得極細,胸慫臀豐,即便看不見面容,只這身段,便勾人心火,嬌豔欲滴。
不知沈舉人做了什麼,引得那豔婢嬌嗔道:“老爺不要……”
嘴裡說着不要,這婢子卻越發黏在沈舉人身上,兩人貼肩並股,恨不得並做一人,進了東廂房。
東廂點着燈,兩人進去後,連燈也顧不得吹,就膠連在一處,影子清楚地映照在紙窗上。兩人並作一人,用的好力氣,瞧着沈舉人的身影,手腳並用,揉乳摸臀,又貼了面成了個呂字。
沈理站在院門口,神色鐵青一片,顯然已經是怒極。沈瑞站在沈理身邊,看着紙窗上那男女臠合的身影,也是瞠目結舌。
沈舉人這是在發泄壓力?
根據本主的印象,沈舉人可自詡爲仁人君子,並不是好色輕浮之人。除了一妻一妾,並未有其他侍婢通房,爲這個緣故,還使得老安人對孫氏多有詆譭。而沈舉人自己,則成爲族人眼中的方正之人。
如今可是在孫氏喪中,又是出殯前一夜,沈舉人這般孟浪。瞧着這狗男女之間的氣氛,又不像是頭一回奸合。
想到這裡,沈瑞看了沈理一眼。沈理怒是怒,卻並沒有意外之色。之前沈理尾綴沈舉人的不君子之舉,似乎也說的過去。定是沈理聽到過不好的風聲,今晚不過是親眼證實而已。
“不堪爲父!”沈理咬牙咒罵一句,轉過身來,望向沈瑞。
沈瑞只能耷拉下腦袋,做鬱郁狀。這沈舉人也是奇葩,做了幾十年君子,剛死了老婆就開始走樣。
等到沈理再開口時,兩人已經離了書齋,去了沈瑞暫居客院。
吃了兩盞溫茶,沈理的神色才略微回暖,看着沈瑞欲言又止。沈瑞見狀,便對方纔奉茶的冬喜擺擺手,屋子裡只剩下兄弟二人。
“我早聽到些風聲,可卻不敢信,只想着源大叔向來端正守禮,這其中說不定有小人詆譭,不想卻是真的。紅袖添香雖只是風流韻事,可現下是嬸孃熱孝中,源大叔此舉,致夫妻情分、父子情分於何地!”說到這裡,沈理不由咬牙切齒:“如此薄情之人,豈會有憐子之心!”
沈瑞聞言,只有默默。
對於沈舉人的行爲,沈瑞雖看不上,可也不難猜測其心所想。莫非是孫氏太過優秀,使得沈舉人自慚形愧,端着架子做君子。如今沒有賢妻比着,這敦敦君子端不住了。
孫氏以商賈出身、外鄉之女的身份,在書香望族的沈家一門如魚得水,人人稱讚,娶到這樣的妻子,是沈舉人的幸運,也是沈舉人的不幸。壓力大的何止是張老安人,還有沈舉人自己。
只是明白雖明白,沈瑞也無法體諒沈舉人此舉。就如沈理所說,不管有什麼理由,沈舉人在髮妻熱孝中便納寵宣淫,確實是傷了夫妻情分、父子情分。
只是父父子子,這些話沈理說的,沈瑞說不得。
沈理也想到此處,嘆了口氣,摸了摸沈瑞的頭,道:“你是好孩子,六哥絕不會讓你委屈了去。原本顧着你們父子情分,有些事本不打算擺在明面上說。如今瞧着源大叔是個冷心的,要是不攤開說,受委屈的只有你。別說是六哥捨不得,就是嬸孃在地下也難闔眼。如今嬸孃剛過身一月,源大叔就如此,以後哪裡還敢盼着他顧及父子情分?只是事情攤開後,少不得傷了你們父子情分。六哥瞧出來,你是個有成算的孩子,並非不知世事頑童。間不疏親,到底當如何,你自己心裡也拿個主意。”
沈瑞沉默半響,擡頭道:“不管老爺是否有愛子之心,這個家裡能做主的長輩卻是老安人。弟不願再受凍餓之苦,還請六哥護我。”
沈理聞言一怔,道:“你不怨鄭氏與沈瑾?”
沒有問出口的話,則是你怨恨祖母與生父。
沈瑞並未直接作答,而是道:“雖不知小弟因何故引得親長厭憎,生養之恩在,有所恩賜,本當領受。只是聖人有教導‘小棒走,大棒受’,總不好逆了孝道。”
沈理不免多打量沈瑞神色兩眼,見他神態平和,並無怨憤之意,甚是欣慰道:“正當如是,不管境遇如何,立世當身正心正,方爲君子之道。”
沈瑞抿了抿嘴角,只做靦腆。
沈理猶豫了一下,道:“二弟,財帛動人心,嬸孃留下的嫁妝理當屬於你,可若是長輩們真因私心侵佔了這份嫁妝,你當如何?”
聽了這話,沈瑞面上不顯,心中卻詫異不已。孫氏的嫁妝,不是已經捐的麼?沈理在外頭既調查四房的事,也當曉得得些眉目,怎麼提起長輩侵佔的話?
瞧着沈舉人之前舉動,確實私心昭顯;張老安人也不是通情達理的性子,要說這兩人趁着沈瑞年幼,侵佔孫氏嫁妝,並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孫氏捐嫁妝之舉,既能得到朝廷旌表,又上了族譜,肯定是真的。那沈理口中親長侵佔嫁妝之事,就不成立。
可是沈理皺眉沉思,爲的是那般?
儘管心中疑惑,可沈瑞面上絲毫不顯,格外大方坦蕩道:“好女不穿嫁時衣,好男不吃分家飯,弟手腳俱全,現下雖小,不能賺了銀米。待小弟長大,總會自己養活得了自己。”
沈理不由動容,道:“你要曉得,嬸孃留下的本是萬貫家財,你就是萬事不做,也可以錦衣玉食一輩子。平白被人侵佔了去、分薄了去,你就捨得?”
沈瑞眼睛眨了眨,自己這是大方過頭,讓沈理以爲自己是不知柴米油鹽的孩子。
他慢慢沉下臉,露出幾分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來:“怎麼會捨得?既是孃親留下的,裡面都是孃親的拳拳愛子之心。只是錢帛都是身外物,總不能爲了捨不得,就與親長反目爲仇。若是舍了錢財,能換了家人和樂,亦是大善。”
要是孫氏嫁妝真在張老安人與沈舉人手中,那當然“反目成仇”也要想法設法地奪回來。可沈瑞既曉得已經不在,還在口頭上好強做甚。不過對於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難看的吃相,他也點出一二。以後那兩位再鬧出什麼幺蛾子,也可以推到謀財上去。
可聽在沈理耳中,只覺得心酸不已,潸然淚下:“二弟倒是承了嬸孃的性子,厚道寬和,只是這世上總還有公道可言,六哥斷不會讓你白受了委屈去!”
沈瑞聽着,越發糊塗,可又不好相問,只用依賴感激地目光看着沈理,道:“幸好還有六哥在。”
兄弟兩個出來好一會兒,不好多耽擱,便相伴着轉回靈堂。
靈堂上的沈家子侄本昏昏欲睡,瞧見沈理過來,眼睛不由放亮,都忍不住湊過去,想要趁機親近一二。沈理卻是滿腹心事,沒有心思應付大家,一句“勿要擾了嬸孃清靜”,將衆人都打發了去。
沈瑾眼中雖也有渴望,可並沒有湊上前。沈全則是掩不住好奇,湊到沈瑞身邊,滿臉八卦,低聲附耳道:“瑞哥兒同六族兄方做甚去哩?”
沈瑞瞥了他一眼:“明日事繁,六族兄囑咐了我幾句。”說罷,便閉目養神。
今日忙了一天一晚上,沈瑞已是身心俱疲。況且他曉得,明天還有一場大戲,不管是孫氏捐嫁資的事情爆出來,還是張老安人與沈舉人侵佔孫氏嫁妝之事現行跡,沈瑞身爲當事人,都是世人關注焦點。
不過藉着年紀尚小的年紀,不管那幾位如何折騰,責任都牽扯不到他身上。要是孫氏剛去世,就爆出捐嫁妝之事,說不定還會有人當孫瑞是不肖子孫,引得生母都不存指望;可孫瑞守靈將一月,在沈家族人面前做足了孝子之姿。若是有人心存詆譭,也要看沈理能不能容。
況且,又有沈舉人讓庶長子佔孝子位在先,就算有人多想,也要想着孫氏是不是被丈夫灰了心,不願意便宜庶子才如此行事。
如此一來,明日爆出來的不拘是前者,還是後者,在世人眼中,當憐惜的都是他這個孫氏親子。不管事情如何,他只需露出茫然之態,就足以引得族人同情憐惜。至於過後張老安人與沈舉人再行不慈之舉,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機會。
沈瑞心裡踏實,倦意襲來,下巴也耷拉下來。沈全見沈瑞這般模樣,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挨着沈瑞坐了,將他的腦袋挨在自己肩上,小聲道:“倚着些,莫跌哩。”
沈瑞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全被傳染似的,也打了個哈欠,卻因承着沈瑞的重量,並不敢睡,使勁揉了揉眼睛,四下裡張望,轉移睏意。不想,正與沈理的目光碰個正着。
沈全先是一怔,隨即見沈理衝自己點了點頭,慌得差點站起身來。此時,沈理的目光已經從沈全身上移開,落到沈瑞身上,面上隱有憂慮。沈全抓了抓後腦勺,心裡多了幾分酸溜溜的。一時想着,要是自己是沈瑞就好了,得狀元族兄這般看重;一時又想着沈瑞失母,處境委實堪憐,怨不得自家孃親與狀元族兄都放心不下。
沈瑾在旁,瞧着這幾人互動,心裡也說不出是何滋味。
對於嫡出弟弟,他從無壞心,可是在狀元族兄面前也挺不直腰身。即便沒有做賊,也添了心虛。沈舉人之前行事固有不對,可歸根結底還是因他的緣故,除了無奈,他哪裡又能說自己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