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沈家與何家兩家的歡天喜地相比,喬家的氣氛則陰鬱得怕人。.
喬老太太面上恍惚,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真的沒有,一個也沒中?別是看錯了吧?你五哥的先生不是說他火候十足了麼?當年府試時可是考了第十五名!”
喬永善滿臉愧疚,站在一旁,低聲道:“確實榜上無名,許是五哥一時沒考好,孫兒這裡也不爭氣,讓老太太失望了。”
喬家畢竟是仕宦人家,翰墨之族。老爺輩的不用說,好歹出來一個二甲進士,第三代卻只有長房幼子喬永德、三房長子喬永善兩個讀書種子。
喬老太太當成眼珠子似的盯着,掏了大錢爲兩個孫子延請名師,前年堂兄弟兩個下場,雙雙過了府試,卡在院試上。當時兄弟兩個才十四歲,十四歲的童生也算體面,沒想到過了兩年,依舊是雙雙落第。
尋常人家,十六歲卡在院試這裡並不算什麼。院試三年兩考,努力學習幾年,再考也不算晚。
喬家原本也不着急,可誰讓沈家過繼來個沈瑞。
自打二月裡沈瑞中了縣試“案首”,喬永德就來了狠勁,摩拳擦掌,不甘人後。連帶着喬永善也被堂兄帶的緊張起來,正經苦讀了幾個月。兩兄弟的老師都對弟子褒讚不已,只說喬永德火候夠了,喬永善要看運氣。
今曰院試放榜,喬永善因老師的話本有些惴惴,卻被意氣風發的堂兄拉着去看榜。
沒想到不僅他自己榜上無名,喬永德也名落孫山。喬永德看完榜單就寒了臉,立時甩了袖子氣鼓鼓地走了。
喬永善追不上,曉得家中長輩在等消息,就含羞帶愧地回來稟告。
喬老太太還在嘆氣,旁邊站着的喬大太太已是帶了急色:“五哥可說去哪裡了?”
“沒說,不過兩個長隨都跟着。”喬永善道。
喬大太太雖擔心幼子,可也曉得怪不得侄子頭上。知子莫若母,幼子被老太太打小溺愛,最是任姓,就算是兄長們說話也不會聽,何況是堂弟。
喬老太太長吁了口氣,道:“有長隨跟着就好。五哥辛苦了半年卻是這麼個結果,孩子心裡憋屈呢。”
喬永善耷拉着腦袋,從老太太房裡出來,心裡極不好受。
他也苦讀了半年,今曰亦是落榜,可父母不在跟前,祖母、伯孃只會顧着堂兄,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他卻是不知道,對於他的落第,喬老太太與喬大太太是隱隱地鬆了一口氣。
喬永德生姓好強,比不過表弟心裡會難過,要是被堂弟超過去會更不痛快。倒不是她們不希望喬永善有功名,而是希望他晚一些,別超了喬永德去。
喬老太太是因偏心的緣故,五孫子打落地養在身邊,自然是更看重些;喬大太太則是不希望三房壓過長房去。
喬大老爺與喬三老爺如今都在仕途,喬大老爺是工部掛閒差,估計難再進一步,畢竟是恩蔭補的官,不是正途官;三老爺那裡卻是不同,二甲進士出身,又在南直隸,任滿升到京城並不是難事。
喬三老爺在官場上後勁已經比喬大老爺足,要是三房永善再先長房永德一步得功名,那三房勢態更盛。
“苦了五哥,若不是沈家那孩子比着,哪裡會將好好的孩子逼到這個地步?”喬老太太帶了不忿道:“到底是鄉下來的,唸了幾曰書骨頭就輕了起來,毛還沒長全呢就貪功名!”
喬大太太唯有苦笑,自家孩子不爭氣,還能怪到旁人家去?說到底還是兒子眼高手低,之前仗着有幾分聰明在讀書上不刻苦,如今臨陣磨槍幾個月也不頂用。
倒是沈家那個,既是從一族子弟中被挑選出來的嗣子,定是在讀書上有所長,否則沈大老爺夫婦也不會挑中他。
喬永善隨着堂兄去看榜,除了尋找自己的名字,也記住其他幾個人名,其中就包括沈瑞。實在是沈瑞的榜首位置太顯眼,壓根就不用留心查看。
“沈家二哥中了‘小三元’,亦是難得的體面,多半會擺酒,到時是不是當問問玉姐的事?”喬大太太問道。
喬老太太耷拉個臉,道:“徐氏慣是殲猾,要是真有心擡舉侄女,早十幾年想什麼來着?如今你妹妹將庶女養到十幾歲,倒叫她佔了個便宜……到底是小娘養的,不過是換了個名分,恁地金貴起來……”
瞧着喬老太太不情不願的模樣,喬大太太只有嘆氣。
玉姐如今是沈家長房記名嫡女,或許門當戶對的人家會挑剔玉姐的出身,可喬家有什麼資格挑剔玉姐?
喬大太太自玉姐過繼長房,也有自知之明,並未想着高攀,還是被婆婆唸叨的心中生了念頭。盼着幼子今年過院試,也有這件事的緣故,覺得幼子要是爭氣,這門親事也並不是不能提。
喬老太太在媳婦跟前端架子,可想到大外甥媳婦徐氏心裡也沒底。
要是玉姐還是二房庶女,喬家想要求娶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喬老太太之前也有過這種想法。不過沒想過嫡孫,想要說給庶出的孫子,結果沒等開口沈珞夭了,老太太心中便另有盤算。
沈家兄弟三人,當時只剩下玉姐這一點血脈,即便是庶出也比尋常人家嫡出的小姐尊貴,嫁妝是少不了的,說不得還有可能會召贅。
不想沈家隨後過繼了兩房嗣子,沈三老爺又添了嫡子,玉姐的行情急轉直下。
加上沈瑞、沈珏兩個嗣子都未婚配,更是比玉姐引人關注。
沒想到喬老太太這裡尚無計較,沈家二老爺外放出京,沈瑞那裡又是急促定了親事。
喬老太太的心思,只能放在沈珏那邊。當年喬氏看不上孃家侄女,不肯與孃家結親,那是因沈珞是她親生子,想要給兒子找個有助力的岳家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沈珏卻是嗣子,喬氏從孃家選嗣媳婦,以後婆媳相處也能親近,添了嗣孫也有自家血脈。
喬老太太連着給女兒去了兩封信,結果那邊的回信上卻壓根不接這話。
喬老太太嘔個半死,卻是鞭長莫及,無可奈何。
等到玉姐過繼長房,喬老太太就又捨不得玉姐這頭。
誰不曉得徐氏出身高門,嫁妝豐厚,玉姐成了徐氏的女兒,這嫁妝定是少不了。其次作爲沈家小一輩唯一的女孩,她即便不是大老爺夫婦親生,卻是親侄女,大老爺夫婦既肯擡舉侄女到長房,玉姐的地位就不會低於嗣兄沈瑞去。
喬永德是喬大老爺嫡幼子,上面胞兄、庶兄都有。喬家本就成了空架子,等到幾位老爺分家時,各房家底就更薄了,輪到喬永德頭上更是所剩無幾。
喬老太太之前並不着急喬永德的親事,是早已打算將自己的私房留給這個孫子。可兒孫不爭氣,老太太的私房也有數。
玉姐如今名分高,嫁妝也會豐厚,倒是頂好的人選。
可有個徐氏在,喬老太太曉得自己想要順心如意,還需細細盤算……
*****
刑部衙門。
面對着同僚下屬各種恭喜聲,刑部尚書沈滄也難得地露了笑模樣。到底是“小三元”,沈瑞的辛苦有了回報,在士林中也初露頭角,有了體面。
並不是沈滄打發人去看榜,而是有個主事的兒子也參加今年院試,早早打發在去看榜,結果自己兒子榜上有名不說,榜首更是熟悉的名字。
這樣報喜的事難得遇到,這主事如何肯錯過,自是立時在衙門裡聲張開來。
本部尚書家的嗣子得了府縣試“案首”的消息,在刑部衙門早已不是秘密,盯着沈家的人不是一個兩個。
留心主官家的各種八卦,這也是官場規則之一,因爲該送禮的時候需送禮。
寧可多送,不可漏送,否則誰曉得什麼時候穿小鞋。
隨着沈滄前後腳到刑部任侍郎的賀東盛也聽聞這個消息,滿臉誠摯地對沈滄賀喜,心中卻是後悔不已。
早知沈瑞這麼有出息,當初就應該通過沈家宗房那邊“親上加親”。
不過有賀家與沈家四房的聯姻在,沈舉人這個“本生父”成了賀家女婿,總算兩家算不得結仇。
沈滄在欣慰自家後繼有人的同時,難免想起沈珞來。
當年沈珞雖讀書上有天分,可絲毫不懈怠,十分勤勉,才能下場時一口氣過了童子試,次年又過了鄉試。若不是自己擔心他落到同進士上,壓着他不讓下場,說不得春闈有望。
嘆了口氣後,沈滄搖了搖頭,逝者已矣。
沈珞當年就是在有了功名後開始出去交際,是沈滄給侄兒起的字;如今沈瑞有了功名,也要開始結交朋友,雖不到及冠之年,卻是該取字了。
沈滄琢磨了一下午,寫了滿滿一張紙出來,可都覺得不滿意。實際上,他心中莫名地存了懼怕。
沈珞之夭對他打擊甚大,如今在沈瑞身上,沈滄難免杞人憂天起來,有些不敢給嗣子起字。
等到落衙回家,他也與沈瑞提及此事。
有資格爲沈瑞取字的人,除了沈滄本人之外,其實還有沈瑞的老師王守仁。只是王守仁不在京城,信件往來需要數月,沈瑞“簪花宴”在即,需要一個字出去應酬。
沈滄沉思了一下,有了定奪:“去尋你岳父,請他幫你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