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丙子,寧王朱宸濠反。
是日,正是寧王壽辰,宴席上,他忽道:“昔孝廟爲太監李廣所誤,抱養民間子,我祖宗不血食九年矣!今太后有密旨,命寡人發兵討罪,共伸大義!”
太后的詔書他當然拿不出來,但是他拿出了異色龍箋。
這東西也足夠唬人!
先前朝廷雖頒旨將江西高層大換血,但因着千里迢迢,擬調來江西的官員也需先交接再啓程,這一耽擱下來,如今江西仍是早先那套班子,許多人早已是投了寧王了。
因此寧王一亮異色龍箋,這些人皆下拜高呼萬歲。
而挺身而出叱責寧王謀逆的巡撫江西右副都御史孫燧、南昌兵備副使許逵被斬祭旗。
不曾歸降的一應官員被投入大牢,參議黃宏、恰來江西出公差的戶部主事馬思聰在獄中絕食自盡。
隨後,寧王號稱領兵十萬,聯舟千艘,浩浩湯湯向南京進發,妄圖在朝廷沒反應過來時佔住南京登基。
他自覺半壁江山唾手可得,卻不知,他謀反的消息早已經由南贛巡撫蔣昇之手迅速送到京中蔣冕處。
剛剛升任禮部尚書未久的蔣冕匯同次輔王華一起密報皇上。
之後內閣極快的進行了佈置,密令在豫南的蔣壑、高文虎兩部合兵南下。
而南京方面,王守仁早在接到沈瑞書信時就已開始佈局,以浙西、閩北剿匪爲由,調派了兵將,此時已在江西左近。
蔣昇匆匆趕到贛南,以整頓軍務爲由,聯絡了幾個衛所,擬斷寧藩後路。
天羅地網已是鋪設開來……
*
其實,即使沒有提前預警,消息也是極快送進京的。
經過沈瑞幾年經營,北地消息傳遞網絡已成規模,傳遞速度有了極大提升,六月十四發生在寧王府宴席上的事,沒到七月初一就已經送達御前。
彼時,京城剛剛收到邊關捷報。
六月中,韃靼自大同、寧夏兩處邊鎮入寇,卻被守軍殺退。
寧夏總兵官潘浩、指揮使趙弘沛,大同總兵官楊英領兵奮勇殺敵,阻敵於邊牆之外,此役合計斬首三百餘,俘虜近百,奪獲馬匹器物若干。算是最近幾年斬獲較多的大勝仗。
這也是帝黨的一次大勝。
楊英、潘浩皆戍邊宿將,屬於正常發揮,趙弘沛卻是表現亮眼,成爲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此戰中,四夷館的情報工作完成度極高,探得草原有異動,便即密報各處總兵做好籌備。這次入寇規模其實並不大,最初敵軍虛張聲勢,也是四夷館的密探冒死偵得敵軍虛實,爲各鎮排兵佈陣提供重要參考。
山西武學的兵械研究院新改良的火炮更是在此戰中大放異彩,雖是笨重,安在城牆上卻是守城的利器。
四夷館一直是龐天青負責,主管山西武學的則是蔡誦,加上趙弘沛,都是小皇帝提拔起來的年輕人。
此番軍報中還提到了山西布政使司右參政沈珹協同守城,稱其積極遊說馬市商賈籌備糧草,還親自上城鼓舞士氣云云。
沈瑞看到軍報時候忍不住心下腹誹,除了沒負傷,幾乎就是照着沈琇那武安縣守城立功軍報扒下來的一般。
不過這場戰役中,沈珹也確實當記一功,當初的密報沈珹不僅請沈瑞上達天聽,還明智的交到了四夷館一份。
四夷館也承情,報功時沒落下沈珹的功勞,只是沈珹這消息的來路沒法明說,便只能參照武安縣的模式給他也報了個守城有功。
當然,“守”城也不是撒謊,沈珹確實老老實實呆在大同沒有逃走。
無論如何,沈瑞總算是鬆了口氣,蔣昇那邊沒有隱瞞是沈珺送出寧藩謀逆消息的事實,這邊沈珹有送密報及抗擊敵寇的功勞,至少小棟哥事發時宗房不至於被牽累太狠。
壽哥對於此戰中心腹們的表現大爲滿意,在召集重臣商議邊關論功行賞以及馬市等後續處置時,他連說話聲都大了幾分,底氣極足,那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朕要是御駕親征,那戰果將更輝煌。
張永也在一旁湊趣猛誇一通皇上識人之明,之後不吝讚美,從四夷館誇到李閣老,從山西武學兵械司誇到楊閣老,從戶部誇到王閣老……幾位閣老讓他誇了個遍。
聽得沈瑞張會憋笑不已。
幾位老大人也有些尷尬,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原本都是想把張永踢去邊關的,這會兒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賞功時幾位老大人也沒掃皇上的興,由着皇上重賞帝黨。
但對於邊關馬市政策上,幾位卻有了分歧。
李東陽、楊廷和認爲當繼續擴大馬市交易,因這次入寇的規模遠比這幾年同期要小,四夷館傳回來的消息也是,有些部落因不願意破壞好不容易開放的馬市,而拒絕參戰。
尤其是那些戰力不足但擅養牛羊的部落。
他們往年跟着劫掠,因着不是嫡系,青壯也不多,能分得的戰利品便少。
而如今跟大明交易就完全不一樣了。
今年雖是大旱,死了不少牛羊,但對於他們來說,族人宰殺了牛羊吃肉,剝皮剃毛還能賣給大明呢,就算換不來糧鐵,換布換鹽也是划算的。
尤其他們發現,有些東西真不是能搶來的。
比如,大明傳過來的專治牛犢腹瀉的獸藥,真是又便宜又好用。
而這種藥,在邊關想搶也沒有,聽說連藥草都是更南邊兒纔會有的。
腹瀉是牛犢的常見病,多發且死亡率高。對牧民來說,少折損一頭牛犢那就是將來多了一頭大牛。
誰不想多從大明的馬市多弄來點!
儘管這些部落的態度雖並不能影響王庭的決定,但少一點敵人總歸是好的。
負責情報收集是四夷館,主持獸藥這樁事的是藍田,李東陽自然是拒絕關停馬市,並且希望馬市交易擴大的。
楊廷和就是衝着女婿也不會反對。
樑儲也承認馬市的重要性,但表示,韃靼既敢犯邊,就必須要受到懲罰。
依舊開着馬市,會讓韃靼覺得搶不搶馬市都在,搶了又有什麼關係,長此以往助長敵寇氣焰。
他認爲應該關停馬市一段時間,讓韃靼知道厲害,挑撥求安穩的部落和喜劫掠的部落自己先鬥起來。
而王華贊同關閉馬市,理由與樑儲相似,卻並非與樑儲站到一處,而更多的是想打壓總制三邊的楊一清罷了。
對王華,沈瑞也能理解,眼見王守仁將有一個平叛的大功到手,必能更進一步,王華是不會讓同樣有着平叛大功的楊一清再添馬市功勞,擋了兒子路的。
朝堂之上也各有站隊,衆說紛紜,民間也是議論紛紛。
但大抵都是歡喜的,戰勝韃子總歸是高興之事。
就在一片喜氣洋洋中,寧藩公開造反的消息抵京。
儘管朝中高層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但寧王竟會打着太后的旗號還是出乎大家意料,尤其,還真有異色龍箋!
坊間本就流傳當初是“異色龍箋,加金報賜”,但從皇上到內閣都否認了有異色龍箋存在。
此時便有人犯起嘀咕,這異色龍箋是打哪兒來的?
若不是太后有詔……怎會有異色龍箋?!
如此,若不是“抱養民間子”,太后又怎麼會下密詔來對付自己的兒子?
就在這種時候,街面上突然開始傳太后曾想收養寧藩小公子、趙王世子等宗室子弟在宮中,爲皇上所拒,之後太后就被禁足宮中,而出自張家原本掌宮務德妃娘娘也被奪了權,打入冷宮。
這話傳得有鼻子有眼,一時當年鄭旺妖言案的相關謠言也再次被翻了出來……
*
雍肅殿裡,皇上召集內閣諸臣及張永、張會、沈瑞等商量討逆大事。
“真有他的,跑之前還要出這麼一招噁心朕。”壽哥冷冷道。
衆人都是低頭不語。
太后的口諭當時並沒有在外頭流傳,內閣還道這事兒已經料理乾淨了。
沒想到,寧藩在這兒等着呢。
“街面上臣已着人去查了,有嫌疑的,妄議的,統統抓捕……”張會硬着頭皮道,“那邊的人錦衣衛已去追捕……”
自從寧藩小公子進京後,張會就一直派錦衣衛盯着呢,尤其是蔣昇的密報上來後,更是盯得嚴密。
結果等到要抓人的時候,竟發現連帶“病入膏肓”的小公子在內,寧藩在京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跑得個無影無蹤。
張會簡直要氣炸了肺,將下頭的幾個檔頭一頓臭罵。
那幾人也覺得冤枉,真是不錯眼的盯着,愣是不知道人什麼時候跑的。進去宅子裡也搜了,沒發現暗道,也沒發現可疑車輛,竟是找都不知道往哪兒找去。
張會壓力山大,硬着頭皮來稟報。
壽哥只冷哼一聲,又問詢沈瑞。
沈瑞這次領的依舊是抄家的劇本,“沈抄家”這匪號怕是一輩子摘不掉了。
上次抄的劉瑾,這不到一年,又來抄錢寧,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都是鉅額財富,沈瑞都忍不住自我打趣是不是要他集齊正德奸臣貪官錄了。
此外還有如臧賢一般有確鑿證據的被寧藩收買的外官內官也在抄家之列。
“臣粗略審過了,這些人只是收錢爲逆藩發聲,不是心腹,並不知道那邊的計劃。”沈瑞回稟道。這些人若是知道,早就跑了,哪會等着被抓。
“但臣也找到了一絲線索,正打算……”沈瑞是從一些內官中想到了一個人。
歷史上,正德前期太監有“八虎”,後期則有“三張”。
這三張裡並不包括張永,乃是司禮監張雄、東廠張銳和御馬監張忠。
歷史上的張忠也是收了寧王厚禮爲其說話的,而在寧王造反後,張忠又攛掇武宗親征,後又爲爭功與王守仁爲難——那個讓放了寧王由武宗再抓的餿主意就是這位出的。
而今,這張忠尚未在明面上顯出與寧藩關係來,不過沈瑞也始終密切關注着。
沈瑞關注他還真不是因爲寧藩,而是他在老家直隸文安有個拜把子兄弟——張茂。
後人所書明史中言,張忠曾將江洋大盜張茂引入過豹房,同武宗皇帝踢了場蹴鞠。
其實這位江洋大盜在歷史上出名的並不是這場蹴鞠,而是他的手下:
劉六、劉七、楊虎。
沒錯,就是歷史上正德年間赫赫有名、席捲數省的那場大起義中的劉六、劉七和楊虎。
如今的正德六年並沒有這場民變,這幾位也還在文安做着豪強。沈瑞爲了不打草驚蛇,也並沒去剿滅他們。
以目前狀況來看,有能力將寧藩小公子等一應人偷偷弄出京城,並千里護送返回江西的,這些人嫌疑最大。
這邊正說話間,那邊劉忠悄然進來附耳向小皇帝稟報了些什麼。
壽哥臉明顯陰沉了下來,冷冷道:“朕又沒招他們進宮,誰招他們的,他們找誰去,挑這個時候在朕這裡跪着,跪給誰看呢?”
他視線掃過諸位重臣,毫不避諱道,“壽寧侯建昌侯特特挑你們都在的時候跪到了殿外。”
諸位閣老彼此對視,目光交流一番,不少人臉上都顯出厭惡之色。
也不怪大家反感,這一家子就沒做過幾件好事。
而在場的,還有與之有嫌隙的。
李閣老當年是有意將孫女嫁給沈瑾的,種種原因沒成吧,但被張家弄去當女婿了,也讓李閣老頗爲膈應;
楊閣老的親閨女當年被張家女推河裡,險些丟了命;這閨女如今是沈瑞的妻子了,而沈家,是實打實和張家有一條人命的仇。
然而裡頭的人不搭理,外頭的人卻是不消停。
只聽得張鶴齡略顯蒼老哀慼的聲音一聲聲傳進殿內:“皇上,都是臣兄弟一時豬油蒙了心,被逆賊矇騙……
“原是一心爲皇上着想的,卻把事兒辦擰了,臣認罪,但這些與太后無關……”
“太后是皇上的親生母親,皇上不要爲着外人傷了母子情分啊皇上……”
他這樣的身份,別說小內侍們,就是劉忠也不好過去攔着不讓他喊話的。
殿內,壽哥冷笑連連,向劉忠道:“去問問他,收養宗室子,怎麼就爲朕着想了?他是認定朕不會有親骨肉嗎?他做了什麼才如此篤定?”
這話卻是誅心了。
劉忠當時便跪下了,額頭緊貼地面,哪裡敢傳這話。
便是內閣諸臣也都忍不住道:“皇上言重了。”
還是首輔李東陽站了出來,“皇上,壽寧侯或有大錯,但有一句話是說對了,現下,不能傷了太后與皇上的母子情分!”
寧王正在那邊吵吵皇上是抱養來的孩子,這邊皇上立刻就朝太后、國舅動手,那不是正給人家佐證呢麼!
現下,就是裝也要裝出個母慈子孝來!
李東陽回過頭來,卻忽然問沈瑞道:“沈侍郎以爲可對?”
天家母子的事,河南巡撫說不上話,但禮部侍郎可以。
李東陽點到沈瑞,當然不止因着他這職務,也是因着沈家與張家的仇。
李東陽也不是不厭惡張家,但在他看來,非但張家現下不能倒,即使寧藩平了,也不當立刻清算張家,以免再冒出哪個藩王有樣學樣,拿這件事說嘴。
當等上三五年,國泰民安,四海昇平,這“抱養”的謠言徹底被人忘了,再慢慢料理不遲。
因此他這話就是想要提醒沈瑞,爲了大明天下太平,先把仇怨放一邊兒,莫要落井下石。
這話點得沈瑞相當不爽。自家大度不願復仇,和被人道德綁架逼着先別復仇,完全是兩回事。
就算沈家將那仇怨翻篇兒了,也不會這會兒說出來給你義正辭嚴的李閣老擡轎子。
因此他只冷淡道:“下官不敢妄議。孟子云,位卑而言高,罪也。”
王華則立時護住徒孫,攬過話來,道:“老臣管着禮部,這話首輔當問老臣,或問禮部尚書蔣冕。”
沈瑞心下一哂,面上還得繃着,只向師公投去感激的目光,王華面上柔和了些,略一頷首示意有他在莫怕。
李東陽似乎絲毫未覺得受了冒犯,順勢就問王華:“王閣老以爲可對?”
王華他兒子正在南邊兒準備迎戰寧王呢,自也不希望此時節外生枝。
他當下向壽哥行禮道:“天家之事臣下原不當置喙,但老臣仗着年紀多說兩句,盼皇上三思,先以國事爲重。”
壽哥冷眼看着他們來回打機鋒,聞言譏諷一笑,卻問李東陽,“老先生有何加深母子情份的妙計可以教朕?”
李東陽深吸了口氣,道:“張鏊從逆,如今在逃,與建昌侯府的婚事必然作罷,臣請太后與陛下爲建昌侯府另擇佳婿賜婚。”
收了寧藩賄賂這樁事好說,寧藩進京也沒少向宗室勳戚送禮,身爲國舅收點兒禮物是人之常情。
只要爲寧藩說話這件事堅決否認,再把那些收的銀錢捐出來,作爲討伐寧藩的軍餉,這事兒也就能粉飾過去了。
但有一樁,建昌侯府大姑娘與張鏊訂婚人盡皆知,寧藩造反的消息傳來後,張鏊與寧藩的人一道消失了。
隨後,當初是張鏊盜印冒沈理之名上書請寧藩小公子太廟司香這事兒也被揭了出來。
那張鏊這就是逆賊一黨,證據確鑿。
建昌侯府當初可是大張旗鼓訂的親,好顯示自家能耐,有探花郎作女婿,這會兒也就很難徹底洗脫這通逆藩的罪名了。
但若皇上和太后爲建昌侯府賜婚,就表示建昌侯府當初是受人矇騙,皇家並沒有因此責怪,也就不是什麼通逆藩了。
而皇上和太后一起爲太后孃家侄女賜婚,也表示天家母子感情甚篤,力破謠言。
沈瑞忍不住嘲諷一笑,主意是好主意,只是誰家要是攤上這樁婚事,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還是御賜的婚事,不能抗旨不遵。
他不免想起沈瑾這個倒黴蛋兒來,那也是太后賜婚吶。
想起張家對沈家的算計,忍不住心下怒氣上涌,幾乎想譏諷李東陽一句,真是刀沒扎你身上你不知道疼啊?!出這種餿主意害人!
不想,李東陽道:“老臣想替孔家外孫求娶建昌侯府幺女。”
在場衆人皆是一驚。
李東陽的外孫?孔家?那是……衍聖公府啊!!
外人看了真得說,這要不是親甥舅,皇上也不會拿首輔、拿衍聖公這兩尊大佛爲張家作保,這還有誰會動張家!
沈瑞先是暗道慚愧,幸而方纔沒真的譏諷出聲。
但隨後就想起,李東陽那個嫁給現任衍聖公孔聞韶的女兒已經歿了,未有子嗣,哪兒來的外孫啊?!
彼時沈瑞還在山東參政任上,因着是衍聖公府的白事情,沒的又是閣老千金,地方上官員都給面子去弔唁了。
沈瑞也是親至祭奠,記得聽人說了一句,因這對夫婦並無後嗣,連庶子庶女也無,又涉及到衍聖公爵位傳承,因此靈前孝子的位置是寧可空着……
這事兒在場幾位也不是沒人知道,想來當初都是有禮尚往來的。
還是費宏問了一句,“不知是閣老的哪位外孫?”他曾是禮部尚書,因衍聖公府地位不同,李氏的白事禮部也派人去了。
李東陽面不改色,淡然道:“孔家續絃所出,亦是老臣外孫,故此想爲他做主定下建昌侯府幺女。”
論理,李東陽在這種時候肯犧牲自家名聲爲建昌侯府作保,以穩定輿論、保證皇上龍椅穩固,可以說是難得一心爲公、顧全大局的忠臣了。
只是,因着到底不是嫡親的骨肉,且,孔聞韶還沒續絃呢,這外孫更無從談起,而張家幺女說得也是含混,幺女幺女,只要建昌侯還能生,這“幺女”就指不定是哪個。
所以,這婚約就是一句空話,更像是政客手段,騙騙看客罷了。
這一刻,沈瑞只覺得膩煩極了。
見衆人各自思量盤算,壽哥則滿臉嘲諷看戲一般,沈瑞略清了清嗓子,向前行禮道:“臣職位低微,不當聽此議。先前臣在審人犯時得一線索,現請皇上許臣匯同錦衣衛出城追捕逆賊餘黨。”
壽哥立時收了那表情,沉吟片刻,正色問沈瑞道:“你叔父現下做些什麼呢?他原是南京國子監祭酒,如今翰林院這邊也少一個經筵日講官……”
日講官是所有翰林夢寐以求的差事,多少人打破腦袋來搶,哪裡會“少一個”。
而且,壽哥……可有年頭沒開過經筵了。
沈瑞心知壽哥這是來安撫自己,不由一嘆,當下鄭重行禮後,肅然道:“蒙皇上厚愛,然,臣叔父未能培養長兄成爲進士,深以爲憾,故此立志教書育人。”
“他言,想爲大明培養更多可用之人,或是進士、舉人,可牧守一方,或是巧手匠人、妙手醫者,可造福一地百姓。”
“叔父教誨臣言,沈家只作忠君之臣,只作造福大明、造福百姓之事。還請皇上成全叔父之志。”
此言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壽哥面上徹底柔和下來,嘆了口氣,認真點頭道:“沈家滿門忠良,朕,盡知。”
他頓了頓,忽擡高了些聲音道:“沈瑞,準你匯同錦衣衛出城追捕逆賊。此外,遣你與趙弘澤,領府軍前衛,爲前哨,趨南京。張永、左都督朱暉領兵趨江西,搗逆藩巢穴。餘者按諸卿先前所議。”
他昂首而立,朗聲宣佈道:“朕親統六師,奉天征討!”
“皇上!”壽哥這話音剛落,幾位閣老又齊齊勸阻。
這纔打消去親征北虜的念頭,怎麼又想起來親征逆藩了?!
壽哥登時沉了臉,“怎的,去邊關諸卿說是兇險,不讓朕去,如今往南邊兒去,總不兇險了吧!”
李東陽勸道:“雖已安排重兵,然寧藩探子極多,路上若有兇徒暴起傷人……”
壽哥直接道:“有張會呢。”
張會也只得道:“錦衣衛萬死也要護陛下週全……”
管着戶部的王華又勸道:“千里親征耗費多少國帑,地方上迎駕,不免勞民傷財……”
壽哥嗤笑一聲,點手叫劉忠:“去,你去問問外頭跪着那倆朕的親舅舅,就說他們親外甥要御駕親征,尚缺些軍餉,問他們可願貼補一二?”
說罷掉轉過頭,衝衆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中卻閃着精光,近乎一字一頓道:“朕,要御駕親征。”
*
有了銀子好辦事。
在抄了一應通藩附逆的人家,又端了一個爲禍地方多年巨盜的老巢後,國庫內庫都再次豐盈起來。
而外戚張家又財大氣粗的表示支持親外甥的討逆,御駕親征的一應開銷壽寧侯府、建昌侯府包了。
——這也從另一個方向上證明抱養一說純屬胡說八道,張家也從未曾同逆藩勾結。
因此這出征的糧草、軍械及一應軍需都置辦得極快。
壽哥卻是極不耐煩,這也等不得,也不管禮部那邊翻着舊曆操持天子親征一應繁瑣禮節,便直接下旨,讓“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壽”——也就是他自己,統領各軍,進剿逆藩。
七月初六,發兵南下。
而此時,作爲前哨先鋒官的沈瑞一行已然進入山東地界了。
在霸州文安縣剿滅張茂一夥時,沈瑞發現他們確實是寧藩埋下的一步暗棋。
那主持寧藩在京城事務的小李先生原是打算着等寧王揮軍北上時,這夥匪盜直接攻打京師造成混亂響應寧王,不想寧王身邊謀士出招讓寧王先就近去南京登基。
北邊這些人包括那位傳說中最得寧王喜愛的小公子就統統成了棄子。
小李先生哪會坐以待斃,因此啓用了這響馬。
響馬們以夾層送菜送米車輛將他們偷偷帶出,準備護送去南京匯合寧王。
因着張忠沒有被捕暴露,因此張茂有恃無恐,以爲根本查不到自己,只讓手下劉六劉七等帶護送人走了,自家並沒跟去,這才落在沈瑞手裡。
劉六劉七卻是跑了許久了,只怕已出北直隸地界。
沈瑞一面往京中報信,讓劉忠那邊趕緊抓捕張忠一黨,因其掌着御馬監,莫要再出更大亂子。
一面發急信給萬東江和田順,讓他們發動一切黑白兩道人脈關係,細查山東河南各處,務必要將這夥人逮住。
因着大軍乘船走運河,並不過濟南府,儘管臨清距濟南府距離不遠,儘管沈瑞已有近一年未見妻子,更是都不曾見過兒子,可有軍令在身,也只好過家門而不入了。
他已寫信給楊恬,讓她暫時不用進京去忙福姐兒的親事。
因有御駕親征事,遊駙馬、遊鉉要隨扈,這場婚事也只能再次推遲了。
沈瑞同時告訴了楊恬沈洲對小楠哥的安排,讓她轉告何氏母子,等南邊戰事一平,他就會派人去接她們,一起回松江府,爲孩子上族譜。
楊恬回信說,何氏原只道沈洲不會過繼小楠哥,眼見小楠哥一天天大了,距離童子試越來越近,何氏也不免心急。
只是這話也不好同楊恬提,暗暗又覺得以徐氏楊恬婆媳待她的情義,必不會讓她作難,總歸能給個沈氏旁支的名分,不至於讓孩子下不了場。
沒想到沈洲會有這樣的安排。
何氏驚喜交加,哭成個淚人一般,直帶着小楠哥衝京城方向連連磕頭。
沈瑞看了信也是唏噓不已。
一路無話,很快就進了兗州府。
知府丁煥志這門人當得極是合格,早早備好了勞軍的物資在渡口等着沈瑞了。
然沈瑞沒等聽丁煥志彙報南邊兒軍情、本地民生呢,先接着了順風標行遞來的急信。
松江府沈氏族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