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儒這麼說,等於確認了林延潮解元郎的身份。
原來林家這位少年郎,真的是新科解元!若不是在官兵彈壓下,衆報錄人就要出聲賀喜了。
連本是將信將疑的街坊鄰居也是心道,這登瀛坊巷不僅出了一位舉人了,還是解元。
“賀兄臺高中福建鄉試丙子科解元,京報連登黃甲!”賀南儒不再拿林延潮當十五歲的少年來看,而是身份對等的官員。
林延潮也未受寵若驚,只是淡淡地道:“謝父母官吉言!”
賀南儒道:“兄臺年紀輕輕,得中解元,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林延潮道:“慚愧,不過僥倖得諸位考官賞識罷了,實是擔當不起。”
衆人聽賀知縣與林延潮兄弟相稱,心道乖乖啊,這不到弱冠的少年竟與一方知縣平起平坐的存在了。
正是十年寒窗無人識,一朝成名天下知!
賀南儒道:“在下身爲鄉試監臨官,奉總裁大人之命,登門授衣,請新科解元更衣,赴貢院受禮。至於諸位也免禮平身吧!”
賀南儒說完,其餘衆人才起身。
當下外面的鑼鼓,再度響成一片。
鑼鼓吹打間,衙役們用竹槓挑起沉甸甸的一掛鞭炮走到了巷口。孩童們見都是連忙捂住耳朵,跑到一邊。
隨即乒乒乓乓的聲音響起,巷內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此刻匾額上的紅衣也是被揭起。但見‘解元’兩個金字光芒四射,直晃得人睜不開眼。
三嬸不可置信地對三叔道:“相公,這真是中了?”
三叔笑着道:“那可不是。咱們家出了個老爺了。”
“太好了。”
三嬸說了一句,再度是暈了過去,衆人再度七手八腳地攙扶住,大伯乾笑道:“見老父母見笑了。”
方纔對百姓板着臉的賀南儒,見林延潮的家人,也是露出笑容捏須道:“這也是應當,大喜之下嘛。”
這時林延潮已是更衣完畢。頭戴烏紗,身上嶄新的冠服。正是好一個少年得志的解元郎。
賀南儒笑着拱手道:“解元郎真是俊俏的郎君,你這一去貢院,沿路不知道多少姑娘要犯相思了,從此以後媒人要踏破門檻了!”
賀南儒這麼說。一旁衆人也是附和着大笑,紛紛贊起林延潮相貌俊朗來。
林延潮笑着道:“只是人靠衣裝罷了。”回頭看去但見匾額已是高高懸在門楣上。
右起小字上寫着福建鄉試丙子科,中間兩個碩大金字解元,左下爲福建布政使萬思謙授。
賀南儒笑着道:“既是匾額已懸,冠服已着,眼下還請解元郎跨馬至貢院受禮。”
林延潮道:“應當的。”
林延潮舉步走到前院正要跨過門檻,突停下來,回過頭看去,但見林高著。大伯,大娘,三叔。三嬸,林延壽,還有淺淺都是目送自己。
林高著此刻老淚縱橫,無限欣慰地朝林延潮點了點頭。
大伯亦笑呵呵地揮了揮手,示意林延潮快去貢院受禮。
至於林淺淺則是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見之一幕。林延潮不由覺得雙目眼淚止也止不住,當下回過身向前數步。撩開袍服朝林高著跪下,重重地叩了三個頭梗咽地道:“孫兒謝祖父,養育之恩!”
林高著早就泣不成聲,還是大伯將林延潮扶起,也是目眶微紅道:“孩子,別說這話了。”
大伯回過頭對林高著道:“爹,你也別哭了,讓人笑話。”
林延潮垂淚道:“爺爺,這是喜極而泣!”
林高著道:“還是潮囝懂我!”
見了這一幕,一旁衆人也是忍不住摸了一把眼淚。
賀南儒亦是眼眶微溼,大明最重一個孝字,故而十分重視官員的孝行。
當下賀南儒上前對林高著道:“恭賀老大人教出這等賢良兒孫,朝廷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令孫在家盡孝,將來於國家社稷亦必然盡忠。”
林高著道:“我這孫兒自幼父母去得早,家中又貧寒,我也沒教導什麼,不過所幸孩兒今日出人頭地,將來不指望作一個大官,但盼能替百姓作一點事就好了。”
聽了這話,賀南儒不有讚道:“自古貧賤出良才,本官必向朝廷稟此孝行。”
孝行,也是地方文教,屬於地方官的政績。賀南儒這麼做當然是一舉兩得。
林延潮與大伯,三叔他們敘話,此刻林延壽也是向林延潮說了恭喜話。
林延潮與家人告別走到巷口,但見清一色穿着紅襖的官兵,站成兩列攔住裡外三層堆在道旁的百姓。
而這才一眨眼,巷口連綵棚都紮起來了,綵棚下備了一匹頭戴紅花的大白馬。
身後一家人與街坊們都是送到巷口來。
爆竹就似不要錢般,是放了一掛,又一掛!滿地都是紅色的鞭炮屑。
三叔拿出家裡的所有的銅錢,開始散錢,無數賀喜聲響作一片。
登瀛坊巷的坊甲也是努力擠過人羣,來到林高著面前道:“恭喜老大人,賀喜老大人,自從你們家搬到咱們坊巷裡那晚,我夜觀星象,就看那文曲星閃了一下,我就知你們一家要出貴人了,果不其然啊,哈哈!”
林家衆人都是大笑,旁一尖酸的人道:“我看解元郎哪裡有咱們總甲高明,他纔是劉伯溫再世,都會看星象了。”
坊甲聽了頓時惱羞成怒喝道:“哪個人說的,給我站出來。”
說話之人,早不知哪去。
衆人頓時又是一陣大笑。
面對道旁相送的人,林延潮作了個團揖道:“多謝諸位鄉親,平日對延潮的照拂。”
說完林延潮從踏馬石上馬,這馬自是溫良,否則不會騎馬,還未病癒的林延潮恐怕要摔下來。
前方自有書吏爲林延潮牽馬,兩隊官兵開道,左右是衙役鳴鑼開道,讚道高呼百姓退避。
連父母官賀南儒都怕搶林延潮的風光,也是下轎步行。
從坊口至南門大街,但見南門大街左右所有百姓都是出來了,抱着孩童指着穿着官服的林延潮道:“你看,這就是今年新科解元郎!”
“竟是個俊俏的少年。”
“將來你也要努力讀書,中解元!”
“今科解元郎是咱們福州府的!”
“解元郎真好風光吶!”
林延潮騎在馬上拱手作禮,八月的陽光照在臉上,風兒不噪,馬蹄撥動徐徐而行,及目而來,都是向自己招手的同鄉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