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在寅賓館住了整整兩日兩夜,自己想讓沈師爺派人給爺爺和大伯帶信,讓他們不用擔心。但沈師爺卻派人告訴他,事情沒成,尚不能泄露一點消息。同時這幾日就住在縣衙寅賓館裡,不能外出一步。
林延潮看着寅賓館那笑得陰晴不定的館夫,還有整日臭着臉,如自己欠了他幾百銀子的門子,也不會自討沒趣,隨意亂走,索性就在寅賓館老老實實住下。
自己被看管在寅賓館內,所幸飯菜還是不錯,四菜一湯,竟還是三素兩葷。
林延潮整日在寅賓館不是吃了就是睡了,不敢泰然高臥,只是滿心惦記周知縣,沈師爺那邊的音訊。
不知自己這封信會在侯官,閩兩縣之間,掀起如何的波瀾。
想起沈師爺佩服自己的神情,林延潮沒有多少得意,這還多虧了上一世自己一沒事,就去看閒書功勞,古人再聰明,但信息面還是窄了一些,解決問題的手段還是太單一了些,思路沒有自己這麼廣。
如周知縣,沈師爺遇這樣的事,第一時間還是走得託關係,走後門,求人情的主流路線。
眼下林延潮,在想自己是否要將此事,告訴提學道那邊。最後決定還是算了,因爲眼下自己見不到胡提學的面,這個功勞搞不好會被許先生拿來當做自己的功勞。而沈師爺這邊倒是放心一些,因爲他要看在許先生和胡提學的面子上。
這就是有時候己家人,反而還不如外人可靠的原因。但過了兩日兩夜,林延潮心底也有些打鼓,若是沈師爺最後打定主意,硬是要在周知縣面前吞掉自己的功勞,自己也沒辦法。
還是怪自己實力太弱小,眼下對於林延潮而言,就算有微乎一點的出頭機會,都不能放錯。
就在林延潮憂心忡忡的時候,外頭腳步聲傳來,房門打開,就看見沈師爺樂呵呵的一張臉道:“小友,這兩日怠慢了,怠慢了。”
林延潮看沈師爺的神情,心底一喜知道是有着落了,當下笑着道:“還是先恭喜沈師爺,縣尊了。”
“哪裡,哪裡,這打官司的文書一送到,閩縣賀知縣就認慫了,連夜撥了三萬石糧食。眼下衙門裡都忙開了,張貼告示,歸糧入庫,發動士紳,縣尊說若非正忙着督辦救災之事無暇分身,一定要來此向小友你親自道謝。”
林延潮又是高興,又是有些失望,失望的事,周知縣的面是見不到了,看來以後還是隻能繼續和沈師爺打交道。但林延潮面上還是榮辱不驚地道:“豈能勞動老父母大駕,晚生也是爲了桑梓百姓盡一點力罷了。”
不吭不卑,不驕不躁,不得意忘形。換做少年得知自己立了這樣一個功勞,必是驕傲自滿,但這少年卻絲毫沒有的驕氣,明明是一口好劍,卻能知將鋒芒藏於匣間,這太難得了吧。沈師爺微微點頭,想起之前還想將這名氣竊爲己有,這一點齷蹉的小心思,更是慚愧不已。
“東翁說了,他雖親自不能過來,但還是要向小友你表示謝意的。”這一番周知縣確實應承了親自來,但後救賑之事太多,心底也覺得見一個連童生都不是的學童沒有必要,就讓沈師爺自己來了。
之前與周知縣也交代清楚了,一不要傷了與提學道的關係,二週知縣要把這救民水火的功勞作爲自己政績,所以不能讓少年將這事情泄露出去。
想到這裡,沈師爺咳嗽一聲道:“這裡是五兩銀子是東翁的私贈,聊表謝意!”
林延潮聽到五兩銀子的一刻也是驚呆了,心底罵道,孃的,你周知縣的烏紗帽,只值得五兩銀子?你這給得也太少了吧。
這縣令也太極品了吧。卻見沈師爺臉上卻絲毫愧疚之意,也沒有,林延潮恍然明白了。
霎時之間林延潮臉色變得很難看。
沈師爺見林延潮臉色先是一愣,然後變得難看,自己清楚對方的不快,當下連忙解釋道:“小友,這五兩銀子乍看不多,但是也算與縣尊老爺結下了善緣不是,你是要考取功名的吧,將來總歸要過縣試這一關,這一點善緣對於你來說,將來可是有莫大的幫助啊。”
林延潮聽了沈師爺這麼說臉色好了一些,肯耐心與自己解釋,說明沈師爺這個還算是有點誠意的。或者說報酬多少自己有那麼點商量的餘地
不過林延潮也明白,五兩銀子與周知縣烏紗帽比起來,價值差距有多大。如果敢問一聲,胡提學幫了周知縣這個忙的話,周知縣敢給五兩銀子就打發了嗎?
至於縣試,什麼善緣,沒有落到身上的好處都是浮雲。
若是自己縣試時,周知縣調離候官縣,自己找誰說理。這沈師爺還真以爲自己是十二三歲的無知少年?
心底雖這麼想,但林延潮面上還是十分恭敬,將對方的話一字不漏地聽在耳裡。
“你看之前你們家免兩年徭役對吧!我知道是胡提學授意的,但縣尊老爺也是點頭了不是。”
“還有結交縣尊,這是多大的面子,日後若是再有里長,胥吏爲難你們家,就儘管到衙門來,縣尊會替你做主的。”
沈師爺好處許諾了一堆,換作其他天真的少年,自己這一番話可能就當真了,還要千恩萬謝一番,感激涕零不已。但是這少年沒有表露任何情緒,認真地聽着。
莫欺少年窮。
欺老不欺少。
沈師爺腦海中不知爲何冒出了這兩句話,這都是他久歷衙門多年,磨練出人情世故的經驗。
沈師爺又許下林延潮許多空口承諾,林延潮繼續認真地聽着,但對於這些沒有落到實處的東西,仍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是,是,沈師爺說的是。”
“好,可是我還是一個少年,這……”
“長遠了些,不過還是感謝沈師爺對我的關照。”
沈師爺總算見識這個少年的厲害,捏須斟酌了一番,看來要糊弄過去是不行了,可週知縣給自己的籌碼實在不多啊。
沈師爺微微笑着道:“小友,你可有家人當差的?”
實質性的好處來了。
林延潮腦子裡將爺爺和大伯二人比對了一下,當下毫不猶豫地開口道:“我祖父在急遞鋪任鋪司,其他沒有了。”
“祖父?就是今日大堂上。”
其實林高著年紀還好,託早婚早育的福,才四十幾歲呢,又是從小習武,身子很好。
沈師爺點點頭,心道總算有門路。當下沈師爺道:“那也好,你祖父既是作鋪司,那會識文斷字肯定是懂的,也好,急遞鋪,驛站都隸屬於衙門兵房,按道理可往上動一動,升個書房書辦。”
“兵房好啊,在衙門裡坐着,頭上頂着片瓦,風吹不到雨打不溼的,千金都不易啊,那些臭衙役,動不動還得下鄉碾狗。這話咱們讀書人說得粗俗了,但是個理啊!你也知道,衙門的位置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後面還有無數眼睛盯着。我看着是不是求東翁開口,和幾房典使那商量商量,挪個位置出來。。”
“要不是看在你小子份上,這我可不輕易許諾人的,當上吏員,也算是百姓眼底的官人了,少年人,這可不要太划算。”
林延潮聽了肚子裡大罵,開玩笑,當我什麼都不懂,兵房書辦雖是吏員,但不是經制吏,也就是沒有編制的。再說了經制吏又怎麼樣,林高著眼下只是急遞鋪鋪司,但也是役職。
雜職,役職雖都不入流品,權力沒有吏員大,油水沒有吏員多,但是從地位上是高於吏員一等的。
“咳咳,沈師爺,我爺爺眼睛不太好了,恐怕案牘上的活計,恐怕不太適合。”林延潮委婉拒絕道。
嗯?不要?沈師爺有些爲難了,那該給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