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府門一開,百姓人頭攢動。左右官兵極力鎮壓,維持着秩序。
但見身穿御賜鬥牛服的馬玉在前,而付知元在官兵押解下在後,走出府衙大門。
付知遠出現的一刻,百姓羣情激動,大聲道:“付大人,付大人!”
老百姓們大喊道:“付大人,是好官,你們爲何抓他?真正的惡人不去抓,如付大人這樣真正爲民做主的青天,卻是下獄,皇上你瞎了眼睛!”
“這世道難道都是好人不長命,惡人活萬年嗎?誰能來替我們老百姓申冤?誰能救一救付大人?”
“朝堂上奸臣當道,若是連付大人這樣的好官都抓,我們老百姓哪裡有活路,不如反了!”
但見老百姓與官兵推搡起來,亂成一片。
馬玉在旁聽得,向一旁付知遠道:“付府臺,你治下的老百姓,都是這等猖狂嗎?這話若是傳進聖上的耳裡,不用其他罪名,即此就夠殺你的頭。”
付知遠聞言,正色道:“馬公公,民怨沸騰,因何而起,你難道不知嗎?”
“你是朝廷派至河南的欽差,一舉一動都代表着聖上。如此胡作非爲,殘害百姓,此事若聖上知道了,殺的是誰的頭?”
馬玉仰天大笑,不屑地道:“付府臺,聖上明見萬里,天下之事誰瞞得過他?你現在淪爲階下囚,就是聖上的旨意。咱家不管,是不是你命百姓攔住去路。你也知道這一套對咱家來說沒用。”
“現在府裡的賬策,都在咱家手中,堤邊那些淤田的貓膩,咱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若是識相,早日勸百姓退去。”
“淤田之事?”付知遠疑道。
馬玉笑着道:“不錯,就是你與林延潮在堤邊開出的千頃淤田,爲何到了賬上只剩下四百餘頃,這多餘的都到哪裡去了?”
付知遠道:“這淤田的事,本官一直交代林司馬去辦,具體如何本府……”
馬玉笑着道:“現在說不知道太遲了吧。當初幹什麼去了?此事你與皇上說,皇上信嗎?”
馬玉但見付知遠搖了搖頭,目光中似有幾分他看不懂的意思。這是什麼無奈?不屑?
付知遠道:“馬公公,你對付本官可以,但對付林司馬,還是……罷了,淤田此事本官確實不知情,但你想一想,林司馬是如何的人?若是你不懂,問問其他官員也是好的。”
“馬公公,官場裡的水太深,誰能看出誰是包藏禍心?付某爲官多年,但若談及作官的本事,不過井底之蛙。但是我還是良言一句,公公不要自作聰明。”
馬玉尖聲道:“詐我?你當本公公是……嚇大的?”
就在這時,百姓是越聚越多,四面聲浪更大老百姓道:“放開付大人!”
百姓垂淚道:“付大人是好官,你們不能抓他!”
“若非付大人,我們一府都被你們糟蹋了。”
騷亂更重!
百姓竟有衝擊府衙之勢。
馬玉也沒料到局勢到這個地步,對鳥銃隊司長怒道:“這些刁民沒有王法了。鳴槍!鳴槍!”
一旁官兵把總變色道:“公公,這恐怕不行吧!強行鎮壓,真激起民變,我等都是大罪啊!”
馬玉哪裡管得那麼多,大聲道:“怕什麼?咱家的話你敢不聽?”
“不敢,不敢!”
官兵不敢違令,當下下令打火。
陡然付知遠起身道:“勿傷我百姓!”
但見付知遠掙脫旁人,衝直鳥銃隊前,拉住一名要向老百姓射擊的官兵。
這名官兵已是被蜂擁而來的百姓,嚇得魂不附體,手裡一哆嗦,但聽砰的一聲!
火銃響過,天地頓時寂靜。
百姓們皆是靜聲。
馬玉睜大了眼睛,面無血色站在原地。
卻見付知遠身子晃了晃,按着肩頭倒在了地上。
“付大人,快治傷!”
冷風吹過院舍屋角,大相國寺喧鬧依舊。
林延潮站在院中,看着屋檐上的寒霜。
陳濟川給林延潮披上一件罩衣道:“老爺,霜降了,還是不要站在屋外了。”
林延潮點點頭。
林延潮對陳濟川道:“我知你在想什麼……三國演義看過沒?過去武將過招,兩騎迎來。大將故意賣了一個破綻,然後讓人舉刀砍來……”
陳濟川道:“老爺,那他們會揮刀砍來嗎?”
林延潮聞言道,“那就要看我人緣多差,得罪的人多不多了。”
二人都是笑了。
就在這時,展明持信而來,交給林延潮道:“老爺,是歸德府的密報。”
林延潮點點頭,展信一看嘆道:“看來我人緣真的不好。”
說完林延潮將信給陳濟川。陳濟川接過信,閱後道:“爲了摸老爺的底,竟派人察到了京裡,還收買咱們的人。”
林延潮道:“這些人先不要驚動,事後你再處置一下,不要跑了一個。”
陳濟川稱是一聲,然後退下。
陳濟川離去之際,正見到王景爲,陸學右。
這王,陸二人剛剛被林延潮收爲心腹,自是知道眼下這位跟着林延潮多年的管家,在府裡是一個什麼樣的地位。
二人恭敬地行禮。
陳濟川看了二人一眼道:“老爺,在裡面等着。”然後陳濟川就行離去。
陸,王二人鬆了口氣,見林延潮後稟告了一番。
二人奉林延潮的命令,這幾日在開封府裡四處打聽消息。
但大體說來,不是很樂觀,特別是天子支持馬玉後,巡撫楊一魁已是屈服,現在派旗牌官持王命旗牌,去歸德府捉拿付知遠。
同時楊一魁向河南各府各縣發文,令各府正印官都要到開封府一趟,落實璐王就藩的事。巡撫很少會令各府正印官齊聚省城的,不過如此說明璐王就藩之事,已到了迫在眉睫。
王景爲面露憂色地道:“聖上已是震怒,下旨至省裡申斥,認爲河南上下不配合潞王就藩。而這一次撫臺的意思已明,於就藩之事上,該賞的要賞,該罰的要罰,勢必要抓幾名官員來殺雞儆猴。”
陸學右道:“眼下太尊已被拿下,下一個怕輪到司馬……”
二人都露出重重的憂色。
而就在這時,陳濟川從外趕來。
衆人見陳濟川去而折返。陳濟川道:“啓稟老爺,歸德民亂,馬玉下令開槍鎮壓,付府臺出身維護百姓,不慎……負傷。”
而此刻在驛站裡。
辜明已與馬玉對坐。
辜明已道:“只是外傷而已。大(傷)而化小,小(傷)而化無,這又並非是我們故意爲之。只要將那幾名丘八抓起來頂罪,就說失手。”
馬玉疑道:“真的沒事?”
辜明已道:“但若付知遠,林延潮能伏法,官場上再打點一二,可以打包票。”
馬玉道:“這一次不能將付知遠,林延潮二人定罪,那麼付知遠必咬我一口,咱家不是怕,那些官員會拿咱家怎麼樣?咱家是太后的人……”
辜明已道:“公公當然不懼這些跳樑小醜。只要將付知遠,林延潮扳倒,那麼此事就能揭過,最多被御史彈劾幾句。那些鳥叫,對公公而言,不痛不癢。”
馬玉又想起付知遠之前的話,那等篤定,那等沉穩。他不由問道:“若是打蛇不死反被蛇咬,聽說林延潮不是省油的燈……”
辜明已道:“官場上沒有人是省油的燈。公公,歸德府魚鱗冊已經在手,九百頃淤田,除了作民田,官田以外,其餘有四百餘頃淤田,皆在數人之名下!這是鐵證如山啊!”
“真的啊!”馬玉失聲道。
辜明已道:“千里做官只爲求財,從沒有不貪的官。但這四百多頃淤田,貪得……不是有點多。”
馬玉疑道:“我看有蹊蹺,我們手中是有歸德府縣的魚鱗冊,但若與上備到戶部魚鱗冊不一致,他們會倒說我們誣陷。或者林延潮作了兩本魚鱗冊,我們手中所持不過是假冊?”
辜明已笑着道:“公公果真謹慎……這一點辜某不是沒想。辜某在戶部裡有好朋友,他查得歸德府上一個月剛剛送至備檔的魚鱗冊上,也是如此無二。”
“太好了”馬玉點點頭,隨即又訝道:“你連戶部也察了?”
辜明已道:“本官其實最早是從戶部裡查的,林延潮或許是怕淤田淪爲藩田,故而早日報備。至於後來本官在林延潮那收買的細作,不過爲了確認此事。若非雙管齊下,查得實據,下官豈敢讓公公到歸德府,白走一趟。”
馬玉喜道:“辜府臺,果真是一步一謀,你在替誰做事?”
辜明已神秘地道:“公公這就不要問了,各爲其主!”
馬玉笑道:“那什麼時候動手?”
辜明已道:“就在巡撫召見各府知府聚議之上,拿出實據。”
“那時人多口雜,不怕橫生枝節。”
“天下之事,擡不過一個理字,理虧是他們,誰敢袒護,我們就連他一起辦了。拿下付知遠,林延潮,也是殺雞儆猴,如此其他幾位知府於潞王就藩之事,就不敢推諉了。公公,若是擔心林延潮還有什麼翻盤手段,實在不用。他們翻不過來。”
馬玉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咱家在京裡多年,確實沒會過這位林三元,但辜知府既已定計,那就是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