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在這議和過程中,王在晉一直沒怎麼開口,可到這個時候,王在晉赫然成了主心骨,他判斷的準,大家自然就信,聽他說能“再起中興”,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
“賊軍不管如何目中無人,他們急着議和,急着撤軍,就說明他們一時間還沒辦法外擴,或許要休養生息,或許要消化所得,不論徐州局面如何,這一撤總歸給了我大明時間,趁着這間隙勵精圖治,強國強軍,那就有再起中興的機會,如果就這麼頹然沮喪下去,這最後一線生機也要被我們丟棄了,賊軍要議和,那就是大明江山社稷的氣運仍在,我等還要奮進報國,將這局面扭轉過來!”
聽到王在晉的言語後,大部分人勉強露出振奮的神色,剩下的則是毫無掩飾的灰心喪氣,奮進報國,鞠躬盡瘁,這些話大家都說得順溜,可大家同樣知道,做起來有多麼難,大家身在中樞這麼多年,誰不知道這大明早就暮氣深深,還怎麼再起奮進,難道說這大明就這麼亡了?
“明初說得沒錯,這賊寇不知教化,不敬聖賢,光知道以武力逞兇蠻,這樣的粗鄙武夫怎麼可能長久,只要我等勵精圖治,定能扭轉乾坤,剿滅賊寇,可惜我等就要致仕還鄉,這千斤重擔要壓在明初你身上了,明初若有什麼需要大家相助的,儘管開口就是,大家都是江南士林中人,理應互通聲氣,彼此幫扶!”最後還是趙南星出來說了場面話。
本來看到這趙家軍急着退兵,很多人還琢磨着在京師繼續觀望,但聽到王在晉令人信服的分析之後,卻是下決心要回去了,先在野觀望一番再說,身上沒有實職官身的話,騰挪起來也方便些。
趙南星這表態有幾重意思,一方面是場面話,對方說着忠君大義,自家總不好不表態,一方面卻是強調“江南士林”,這四個字在大明政壇上還有一重含義,那就是東林黨人,到這個時候,很多人才想起來,這王在晉是蘇州太倉人,也是東林黨人出身範圍之內,只不過一直操勞兵事實務,不在朝中,而且主持軍務久了,就和清流們不怎麼說到一塊去,一直不被看做東林黨人,更不要說靜海大敗之後,他直接被東林下獄,那就更不必說了。
但現在不同,如今朝局,孫承宗爲首輔管兵部事,而王在晉爲兵部尚書,考慮到雙方從前的恩怨,這任命本身就很微妙,按照大家的估計,按照大明大小相制的傳統,王在晉入閣只怕也是眼前了,王在晉高升掌權,而東林大部分人都要因爲這次的大敗和議和被清洗和罷官,那麼東林黨人需要一個朝中的代表,或者說要選擇可以結盟的結盟。
出身江南太倉,又孤立無援的王在晉就成了最好的選擇,孫承宗身爲帝師,手握兵權,官拜首輔,魏忠賢對他也有默契,這樣的大佬自然不會需要什麼奧援,而王在晉需要,不管他和東林之前有什麼矛盾,現在雙方都有對彼此的需求。
使團裡的這些人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稍一琢磨就明白其中精妙,臉上肅穆異常,心裡卻在讚歎,而那王在晉的反應也證明他爲官多年沒有白費,王在晉肅然說道:“身爲鄉黨,自當多多聯絡,彼此幫扶。”
明白人已經聽出來了,雙方的同盟這就算是達成,以後如何還不好說,但彼此間已經有了默契,這王在晉有東林的支持,在朝中站穩問題不大,接下來就要看他如何奮進報國,如果扭轉乾坤,不過,一想到這裡,大家都覺得實在沒什麼希望。
王在晉這番話還有一個效果,那就是將使臣心裡最後的僥倖徹底打消,原本還存着含糊的心思,即便這和約要天子用璽,只要你徐州兵馬不再威逼京師,不在這北直隸,我拖延不給你又能如何?身在官場,這拖字訣大家都是玩得極熟。
可現在大家明白了,這京畿重地對於徐州兵馬來說,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大家還是乖乖湊出來給過去的好,不要給對方再來的藉口,的確,這趙家軍或許在徐州那邊又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可那又怎樣,大家賭得起嗎?
參加使團的各色人等,除了王在晉和太監們之外,其他人已經是註定要被清洗的失敗者了,即便他們想明白了也決定不了什麼,不過京師中樞明顯比他們想的更明白些,和約達成之後,快馬送回京師,幾乎就是當天用印,當天給出了賠付物資的大概方式,然後快馬送到天津這邊,趙進這邊簽字後,一式兩份,各自保存,和約乾脆利索的達成。
京師這樣的反應讓趙南星等人渾身冷汗,自家還存着在和約上爭執談判的心思,而京師已經迫不及待了,如果自家再拖延些,恐怕連官場政壇上的體面都留不得了,雷霆之災馬上就要落在身上。
同樣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還有趙家軍的反應,當拿到和約後,徐州兵馬沒有任何拖延不走的意思,直接就是拔營撤軍,這等乾脆利索又讓人心生疑竇,有人懷疑對方老巢的確空虛,或者有什麼大家還不知道的亂子,還有人則是覺得,對方這是有絕對的自信,隨時能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只有王在晉所關注的和大家不同,當趙家軍開始撤軍的時候,天津全城驚恐,誰都害怕徐州反賊在撤軍的時候大掠全城,甚至放火屠殺,眼下官軍明顯是管不了了,大戶人家早就趁着和談的時候逃了出去,因爲他們早就預料到這場大禍。
不過讓所有人意外的是,趙家軍走得很安靜,帶走了他們自己的東西,也帶走了合理的繳獲,天津大營的軍資和牛馬,天津官庫的金銀,至於民財一分不碰,更沒有滋擾民間,甚至營地周圍都打掃的乾乾淨淨。
“這夥南蠻子怎麼走得這麼早,就這段日子生意好,還照價給錢!”這是一個賣燒餅小販的原話,被打聽消息的王在晉親隨聽到帶回。
瞭解到這些的王在晉沉默許久,按照廠衛在使團的眼線所見,在回京之前,王在晉和趙南星關門密談良久,趙南星離開的時候臉上有笑容,看起來雙方應該達成了什麼默契,或許已經結黨結盟,不過王在晉自返程到京師,他臉上始終不見什麼笑容,大部分時候甚至是慘然絕望。
在和談達成的當天晚上,趙進和夥伴們簡單吃了一頓,然後大家各回各營準備啓程,離開徐州已經幾個月,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要儘快回去,這次拿下了太多東西,也要回去儘快消化。
大家該忙碌去忙碌,卻都建議趙進早點睡,自開戰到這時,每一步都是他在操持推動,軍務政事還有徐州那邊的庶務,無數事務彙集到他這邊然後再分發出去,實在是辛苦異常,眼下告一段落,也該好好休息。
不過趙進沒有聽從建議,吃過晚飯,騎馬巡視各營之後,趙進帶着親衛上了天津城頭,牛金寶指揮衆人在天津城東門城樓邊上清理出一片地方,生火燒烤,又用泥爐煮茶,這時候正是天津初夏,白日裡雖說有些熱,可晚上海風吹來,涼爽愜意,讓人感覺很舒服。
趙進沒有喊自己的兄弟過來,卻喊了馬衝昊來,這舉動沒有瞞人,趙家軍知道的人很多,大夥心裡對馬衝昊的地位都有調整。
“我不好酒,也不希望下屬好酒,不管酒量多大,一口下去總會有些許昏眩,咱們每日都在忙碌做事,操持着多少人命財貨,這些許昏眩可能就要耽誤大事,一起喝茶吧!”趙進笑着說道。
坐在他對面的馬衝昊躬身笑着附和道:“屬下也不願意喝酒,可當年在朱明官場上,這酒不喝就做不成事情,尤其是穿甲帶刀的衙門,尤其講究這個,不喝就說明武勇遜色,無奈也只能陪着喝了,可辦差時候要腦子要身手,喝酒實在誤事。”
“這朱明叫起來太拗口了,叫大明就好,這也是大家叫習慣的。”趙進笑着隨口說道,兩人態度很是輕鬆,有一句每一句的扯着。
泥爐上的水燒開,沏茶送上,那邊烤着的羊肉什麼也都切好送上,牛金寶招呼着其他親衛退遠了些,只留趙進和馬衝昊兩人在,趙進端起茶杯輕輕吹着,沉默看向夜色中,過了會才說道:“你在大明那邊已經是錦衣衛第四第五的人物了,來我這邊在內衛裡好像還排在第四第五的位置,倒是委屈你了。”
“進爺說笑了,屬下若在大明,如沒有天大的機緣,這輩子到頂也就能再向前一位兩位,而且禍福難料,家人族中或許能快活幾年,可長久來看,沒準引禍上身,這廠衛就是把刀,用刀的人都未必能有善終,別說這刀了。”
“以你的本領見識,巴結上魏忠賢不難,那可就是潑天的富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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