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女真步卒陣列中已經有歡呼聲響起,可中軍帥旗下聽得並不怎麼清楚,因爲千軍萬馬發動,人聲嘈雜,蹄聲如雷,天地間都充斥着這種噪音。?
沒過多久,有不同的轟鳴聲摻雜其中,漸漸的,這轟鳴聲壓倒了一切,趙家軍的炮聲響起了。
誰能想到火炮轟鳴會是這個樣子,誰能想到趙家軍的火炮齊射居然有這樣的威力,剛纔和自家炮陣對射的那火炮有這般威力。
十二磅、十六磅的重炮落地,有騎兵被打的橫飛起來,即便是硝煙瀰漫,中軍所在也能看得清楚,當真是人人變色。
這次要有多少死傷,想到這個,自家奴才會折損進去多少,想到這個,很多人臉色變得慘白。
在這個當口,反倒是阿敏還能沉得住氣,他甚至沒有立刻下令,只是沉着的左右掃視一眼,然後才擡高聲音說道:“慌什麼,漢狗不過這一炮的厲害,讓奴才們抓緊衝過去,看他什麼還能打響!”
被阿敏這麼一喊,惶然騷動的中軍帥旗處頓時鎮定了下來,這個道理大家都能想通,立刻有軍令下達,傳令兵騎馬向前。
“貝勒爺,估摸漢狗也就是這個手段了,到時候抓過來咱們千刀萬剮了他們!”
“這一輪炮轟可比遼東明狗的要好用,咱們也要拿過來要用!”
都是鎮定了不少,甚至有人高聲談笑,以示自家信心滿滿,濟爾哈朗深吸了口氣,看向阿敏的眼神滿是佩服,自家兄長倒是經歷過屍山血海的,如果換成自己恐怕已經慌了,可自家兄長卻這挫折中看出了勝機。
“兄......”
話剛說出一個字,第二輪炮聲又是響了,原來間隔這麼短,這一輪炮聲響起,阿敏的臉色也變了。
接下來沒有一個人能保持鎮定,誰也不可能保持什麼從容,在他們聽來看來,對面趙家軍的火炮幾乎像連珠箭一般的開火,幾乎感覺不出停頓,或者在他們的認知裡,火炮這樣頻次的開火是不可能的。
儘管遠遠的看不太清楚,可誰都知道前面死亡慘重,而且那重炮打的越來越近,一顆炮彈呼嘯着飛來,打出一條血路,讓還算整齊的隊形潰亂開來,而且這一條條血路距離中軍帥旗越來越近,距離這建州軍陣的核心也越來越近了。
“貝勒爺,正紅旗那幫狗崽子逃了!”有人嘶聲大喊,到了這個當口,炮聲、慘叫聲和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即便是面對面的喊話也未必能聽清楚。
不過大家都能看得清楚,本來已經離開本隊,開始向趙家軍側翼活動的正紅旗嶽託部,正在轉向,就是要後撤逃跑了。
在這樣的轟擊下,怎麼可能向前衝,誰還敢向前衝,嶽託那邊更計較的明白,差不多炮響五聲之後,任誰都意識到此戰不可爲了,鑲藍旗和蒙古各部的騎兵正在前面送死,正紅旗的還作爲預備隊,那這時候不逃,什麼時候去逃。
連續不斷的炮聲已經漸漸稀落,只有重炮還在一聲聲連續悶響,那邊已經到了火炮冷卻的時間,只不過建州女真本陣已經顧不得這個了。
“貝勒爺,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每個人都在阿敏和濟爾哈朗身邊說這句話,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火炮轟打的殺傷,儘管每一顆炮彈落下,都會在步卒軍陣中打的血肉橫飛,造成潰亂,真正的大麻煩是騎兵大隊開始轉向,開始轉頭向後。
連續的炮擊,近千發炮彈把建州女真的騎兵隊形打的足夠空蕩,他們的勇氣和決心都已經蕩然無存,他們現在只要逃命。
戰場是個山海之間的狹長地帶,大隊的騎兵不可能逃向海邊冰面,那邊萬一落海就是個死,也不能逃向山中,那邊沒有開闊的道理,萬一耽誤了大隊的行動,被趙家軍追上還是個死,唯一的活路在身後,只要衝過自家的軍陣,那麼就有活路。
不管自家的坐騎能不能撐得住,只要有跑不快的步卒在自己身後,那麼趙家軍就追不上來了。
建州騎兵的打算阿敏和諸將當然明白,潰亂的騎兵衝擊軍陣,自相踐踏,自相殘殺,大家都知道會有怎樣慘烈的結果,很多人見過,很多人甚至親身經歷過。
看着前方轉頭的馬隊,先前還寄予厚望,現在卻已經成了災星。
誰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誰也沒想到近十萬人的大戰居然會這麼快分出勝負,而且是決定結局的勝敗。
“兄長,怎麼辦?”濟爾哈朗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他其實不是毛頭小子,指揮大軍,生死戰場,他已經經歷過許多次,可到了現在,濟爾哈朗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前這局面已經超出了他的概念之外。
阿敏前後左右的看了一圈,又看向前面倒卷而回的潰兵,大吼說道:“鑲藍旗的老少爺們都靠過來,咱們一起走啊!”
能聽到他這話的只有騎兵,能跟着他一起走的也只有騎兵,這是這個時候能做出的最好選擇,帶着儘可能多的騎兵逃出這個戰場,阿敏知道自家的步兵不弱,但他也知道,建州女真的步卒也沒有強大到可以頂住這麼多的騎兵衝擊,何況那一發發落下的炮彈不斷的割開這看似厚實的軍陣。
這次敗了,不光是他阿敏敗了,甚至是整個建州女真也敗了,這趙家軍能摧枯拉朽的打垮擊潰萬騎幾萬大軍,那麼建州女真還能拿出幾個這樣的力量,難道努爾哈赤和其他幾個貝勒就能擋住這樣的轟擊嗎?同樣不能!
就在阿敏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倒捲回來的騎兵距離他們還有不足二百步,而密集的火炮聲又一次響起,火炮冷卻了足夠長的時間。
炮彈追上了潰逃的騎兵,炮彈落下,慘叫聲聲,人仰馬翻,他們都在背對着趙家軍的軍陣,自然看不到三磅炮和六磅炮已經被炮兵們推出了炮陣,正在儘可能的向前,然後開炮!
在這個時候,不光阿敏知道要逃跑,已經快要維持不住的步卒陣列也已經鬆動崩潰,敵軍的火炮威力他們已經看到,騎兵都擋不住,難道步卒就能擋住?而且現在最迫切的不是這個,是潰亂的騎兵就要倒捲回來了,迎戰敵騎或許還有幾分勇氣,被自家騎兵踐踏那實在太不值得。
那正紅旗兵馬先逃已經動搖了軍心,等看到騎兵聚集在帥旗之下,然後看着帥旗倒伏,主將阿敏,貝勒阿敏也要逃了,主將都逃了,大家還在這裡死撐着幹什麼,那炮彈落下就是死人,根本沒個活路走,好在那炮彈不那麼密集,等騎兵倒捲回來,當真是想逃都無處可逃,肯定要被踐踏而死了。
建州女真的軍陣徹底崩潰了,在騎兵倒捲回來之前,步卒各隊也已經崩解,參領控制不住佐領,佐領面前能約束下面的兵馬,但很快又是跑散,騎兵終究比步卒要跑得快,儘管步卒陣型已經崩散,可騎兵還是覺得在前面擋路,他們毫不留情的揮刀砍殺,步卒也在砍殺面前的同伴。
亂成一團,自相殘殺,騎兵踐踏步卒,步卒撕拽騎兵,而在這混亂無比的局面下,炮聲還在轟響,每一發炮彈落地,依舊能奪去人命。
“趙家軍的騎兵上來了!”有人撕心裂肺的喊道。
本就混亂無比,很多人根本注意不到潰亂加劇,逃跑的騎兵越來越不管不顧,更沒有人注意到炮聲越來越稀落,逐漸停下。
炮聲停歇,連重炮的轟擊都已經停止,只是戰場上的潰逃還在持續,哭喊聲,嘈雜聲掩蓋了一切,讓大傢什麼都不知道。
建州女真衝鋒時候的前隊,現在已經成了潰逃的後隊,按說他們可以回頭張望,因爲趙家軍的炮陣距離他們並不遠,可他們不敢,他們只有加速潰逃,唯恐慢了一步。
因爲趙家軍的騎兵已經上來了,在重炮射擊還在持續的時候,趙家軍騎兵團和騎兵連都已經開始去往陣前列隊,火銃士兵沒有追擊射擊,而是原地整備。
趙家軍騎兵共十七個連隊,每三十騎結成一隊,騎兵連正率十騎居中,當橫隊排列完成之後,號令發出,開始向前突進。
建州女真的馬隊已經徹底散了,想要維持陣型就沒辦法全速奔馳,到了這個時候逃命要緊,誰還顧得上什麼陣型,連擋在自己面前的同伴都要不管不顧的揮刀,騎兵與騎兵之間恨不得越遠越好,誰還會靠近。
這樣的一盤散沙,在趙家軍騎兵面前不堪一擊,你弓馬再強,一個人又怎麼能對付過三十個,何況趙家軍騎兵的大橫隊不散,那麼在這橫隊的正面上,他前面的建州女真騎兵遠遠少於自己,大局上建州女真騎兵近十倍於趙家軍,可從局部上,卻是趙家軍騎兵佔盡優勢。
衝在最前面的趙家軍騎兵平端騎矛,兩翼的則是手持長刀,而居中的騎兵則是放肆的張弓搭箭,根本也不講求什麼準頭,只是將箭支儘可能的拋射到前面,不管射中的是人還是馬,射中敵人就是有好處的。
趙家軍要保持陣列,而建州女真不需要,所以追擊的趙家軍騎兵被建州女真騎兵逐漸甩開,根本沒辦法造成太大的殺傷。
但趙家軍騎兵出擊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殺敵,而是將建州女真騎兵徹底打散,讓他們沒有辦法聚齊,沒有辦法聚合成隊,只能潰散,沒辦法反擊,沒辦法收攏,只能衝擊自家的軍陣,將局面搞得越來越亂。
建州女真的陣型徹底亂了,有人向着營盤逃跑,更多的人則是向北,根本不會去進什麼營盤,趙家軍那樣的火炮什麼營盤敲不開,何況這樣混亂的局面,這樣瘋狂的追擊,大家在進入營門的時候肯定會擁擠不堪,到時候自相殘殺不說,接下來就要被趙家軍甕中捉鱉。
“下雪了......”
不知何時,陰沉的天空中有雪花飄下,正在戰鬥的人們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趙家軍的騎兵已經將建州女真騎兵趕着追上了建州女真的步卒,這將戰場攪的更是稀爛,到這個當口,戰鬥大局已經定了。
雪卻是越下越大,在趙家軍騎兵前鋒幾百步外的區域,能看到建州女真有大旗豎起,潰逃的兵卒在那裡越聚越多。
而在趙家軍本陣那邊,陳繼盛等人臉上的興奮也被鄭重替代。
“下雪了,雨雪天氣裡這火器肯定打不響,要是韃子那邊再糾集隊伍反擊,勝負還未可知!”有人提出了這個判斷。
在這些東江鎮殘餘這邊,也有專門的人解說望樓的旗語,還真讓這個人判斷對了,每個人的心都在這一刻吊了起來,陳繼盛等五人從未見過,更從未想過,戰爭可以這麼打,可以打韃子打的這麼摧枯拉朽,每個人興奮狂喜,覺得整個人都要炸開,可突然間,戰場上卻有了這樣的變化。
勝利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在他們想來,趙家軍的強大和勝利就和這火器密切相關,這不可思議的火炮轟擊,這同樣不可思議的火銃集火,才帶來了這樣的大勝,可現在大雪飄下,火器受潮很難激發,而本已經潰敗的建州女真大軍開始收攏兵馬,準備穩住再戰,難道戰局還要反覆。
“老天......”張盤擡頭說了句,話沒說完就已經哽住,難道這老天爺也不願意讓漢人兵馬得勝,也要讓韃虜翻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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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時候,東江鎮出身的幾人看到有騎兵從陳昇所在奔馳而出,看來這趙家軍大將要穩重爲先,收攏兵馬,反正這次已經給韃虜重大的殺傷,等雪後放晴再行出戰不遲。
想到這個,大家心裡鬆了口氣,可也覺得心裡憋悶,這次建州女真吃了大虧,下次肯定漲了教訓,未必會這麼擺開架勢野戰,如果死守堅城,或者化整爲零,那趙家軍能不能有今天這麼順利?而且畢竟是孤軍,萬一有什麼閃失......
鼓聲響起來了,這鼓聲讓東江鎮諸將很詫異,這不是鼓舞士氣的戰鼓,也不是爲了退兵發出的信號,如果是退兵,那應該是鑼聲和號角。
這是趙家軍的步點鼓,有過皮島上的接觸,又在陳昇軍中,陳繼盛、張盤等人知道,這鼓聲是趙家軍步卒各營向前的號令,這個時候,趙家軍非但沒有想着守,居然要攻!
矗立如山的團方陣動了,細密的步點鼓聲,凌厲的嗩吶聲,軍將和士官的呼喊聲響成一片。
在方陣之前的火銃陣列開始解散,各個火銃連隊迴歸各自團隊,雪花飄落,溼潤引線藥池,或許沒辦法連續開火,但只要小心護住,打響火銃的問題不大,沒辦法形成連綿不斷的火力,但幾千支火銃始終能保證開火,這就有殺傷在。
何況,雪並不是雨,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下,雪融化也需要一個過程,這就保證了火銃不會徹底啞火。
只看到各個團的戰旗搖動,像是要塞一般的團隊開始向前運動,嘈雜和喧鬧聲很快不見,除了步點鼓聲依舊細碎,腳步聲越來越整齊劃一,每個團都好似巨人,每一步邁出,大地都在震動。
陳繼盛、張盤等五人已經忘記了灰心喪氣,忘記了埋怨上蒼,他們呆呆的看着眼前這一幕,趙家軍此時的行爲可以說冒失,炮擊和追殺對建州女真的殺傷再大,現在建州女真也有幾千騎和幾萬步卒的力量,只要收攏起來,就還有一戰之力,沒有了火器的支援,趙家軍還能打到什麼地步,怎麼對抗對方的人多勢衆。
心中儘管有這樣的判斷,可他們卻莫名的安心,他們覺得趙家軍從不來不會盲動。
在向前的軍陣中有喊聲傳來,開始時一個人在喊,後來變成了許多人的吶喊,開始時候聽不清楚,後來清晰入耳!
“趙家軍,向前!”
“趙家軍,向前!”
“趙家軍,向前!”
每個人都在喊,天地震動。
陳繼盛等人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多少年未見如此雄壯!
大雪茫茫,長矛如林,軍陣如山,在鼓聲和號聲中,漢家男兒,一往無前,向着敵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