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中原人物。”立花宗茂的臉上突然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戰後天使還會留在日本嗎?”
這既是示好,也是試探,周璞現在答應給立花家五十萬石的領地,但是如果戰後他就被調回朝廷內的話,那麼就算他答應再多條件,他的後繼者也很有可能賴掉承諾,所以他需要確認一樣。
而周璞當然明白對方的心意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還是會留在日本,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吧,繼續鞏固兩國邦交。”周璞的臉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畢竟我國朝廷裡面,懂得日本之事的人其實也不太多。”
“那麼,今後還請天使多多關照了。”老人輕輕地拱起手來,然後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行了個禮。
“無妨。”周璞同樣拱了拱手,“只要能夠有利於兩國邦交,有利於貴國的福祉,我都樂意去做……”
立花家需要爲自己在以後找一個靠山,維護自己的地位和領地;而周璞也需要在日本有一些幫手,以便加強對日本的控制。
這種微妙的聯合,在兩個人的笑容當中,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立花宗茂將手慢慢地放向了右腰間的佩刀上,此時他的神情已經變得十分肅穆,再也見不到剛纔的疲憊和緊張。
然後,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他突然將刀拔了出來。
隨着“鏘”的一聲,明晃晃的寒光掠過了每一個人的眼睛。
“那就……再同德川家決一死戰吧!”
“哈伊!”隨着立花宗茂的這一聲大喊,在場的立花家重臣家老們同時附和了起來。
和立花宗茂一樣,他們也有一種死裡逃生後的慶幸感,原本他們都擔心一旦被大漢當成敵人,最後不得不和本藩玉石俱焚,沒想到見到大漢使者之後,經過藩主的一番交涉,大漢使者不僅答應保全本藩,還答應到時候給本藩五十萬石的土地作爲補償。
雖然這個補償是要在日本的其他地方做出來的,很可能以後要面臨遷出柳河藩本地的結果,不過只要領地能夠擴大五倍,大家肯定就能享受到更高的地位和待遇,那就算遷移出九州島又何妨?
再說了,原本對於幕府,這些人就心有不滿,現在能夠得到一個機會去報復幕府,倒也讓他們心中一時快意。
在立花宗茂的命令下,這些重臣們紛紛衝出了藩城,去藩內各地召集集結的藩兵們,一是爲了做好整備,二來也是爲了避免和大漢士兵發生衝突畢竟在大漢一路向九州島內陸深入的今天,很有可能就會發生兩邊打照面的情況。
這個顧慮並沒有脫離現實
。
在正午的烈日當中,一羣穿着紅色制服的大漢士兵打到了柳河藩的邊沿,他們的臉上佈滿了灰黑,再加上一直流淌不停的汗水,雜糅成了奇怪的一團顏色。而且,他們的腳步有些凌亂,顯得十分疲憊,紅色的制服已經十分凌亂,有些地方沾滿了灰土,有些地方則因爲凝結的血塊而變成了黑褐色,變成了怪模怪樣的可怕殺神。
在他們前方,也有一羣人在往前跑,不過,雖然說是跑,但是他們的速度也並不快,只是有氣無力地前行着,比起後面的紅衣士兵來,他們的樣子要更加狼狽許多,衣衫襤褸,眼睛裡面也佈滿了血絲,顯得十分痛苦。
這些人都是之前福岡藩的殘兵敗將,在經過了第一次和大漢軍隊的交戰之後就已經被擊潰,然後選擇了逃亡,原本聚集起來的逃亡人羣很多,但是經過大漢軍隊的一路追擊之下,人數已經越來越分散。
他們已經失去了任何抵抗的勇氣,明明後面的追兵數量一直都遠不如自己,但是卻根本沒有回過頭來抵抗的勇氣,也再也沒有了建制可言,只是拼着命往前跑。
在飢餓和疲憊的催逼下,他們甚至連逃生的勇氣也慢慢地消褪,一路上不時有人因爲實在走不動了而停了下來,呆呆地坐在了地上,甚至就連後面的追兵拔刀砍過來的時候都沒有做出任何抵抗。
紅衣的士兵們,雖然同樣疲憊,但是他們卻要有精神得多,戰勝者的興奮、奪取更多軍功的渴望讓他們一路持續追擊,以至於已經和己方的大部隊脫離了開來。他們不知不覺當中,已經追擊了敵軍幾天,打穿了半個九州島。
他們現在即將打到柳河藩了,但是這些士兵們當然對這個情況懵然無知,而且他們其實也並不關心這裡到底是哪個藩。在他們看來,面前的敵人一觸即潰,到處都是一片坦途,他們走到哪裡都可以打到哪裡,誰擋在前面就把誰打敗就行了。
爲了節省體力,他們不緊不慢地跟在前面的敗兵後面,悠然收割那些掉隊的敵兵的生命,彷彿是貓戲老鼠一樣。這一股敵軍,在他們眼中看來已經是囊中之物,隨時都可以收割掉。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再發起一次衝擊,徹底消滅這股敵軍的時候,突然一羣人從遠處跑了過來,他們手中拿着並且,看樣子應該是一股藩兵。
“戒備!”帶隊的軍官,連正何貴連忙下令自己的部下們結陣戒備。
他是大漢徵日軍暫編第一團的軍官,之前也是遼東軍的成員。他原本是趙字營的一個小兵,因爲作戰勤勉勇敢所以在大漢幾次擴軍之後,成爲了遼東軍的連正,然後跟隨着趙帥和畢團正一起來到了九州。
遼東軍在平定了建州女真之後,大規模的戰事開始日漸減少,這讓打慣了仗的遼東軍官兵來說實在有些不習慣
。
所以他對這場戰爭到底爲什麼打的其實不感興趣,只是爲閒了這麼久之後終於有仗可打而感到高興,對他來說,他只有服從的義務,陛下和上面的將領們指到哪裡,他就會打到哪裡。
踏上了九州島的土地之後,原本他和其他軍官們就對日本幕府兵的戰鬥力十分懷疑,第一次接陣就大獲全勝更加鼓舞了他的信心,得到了畢團正全力追擊擴大戰果的命令之後,他帶着自己的部下一直往前追擊,因爲追擊的速度實在太快,現在甚至自己的部下都有大概一半人脫隊,僅有幾十人在他的身邊。
聽到了他的命令之後,他的部下們馬上開始按照大漢軍隊的操典開始接陣,準備迎擊敵人。雖然多日幾乎沒有休息的追擊讓他們都十分疲憊,但是他們依靠一直以來嚴格訓練所積累起來的經驗,還是很快就集結起了一個作戰的陣型,等待着和敵軍的交戰。
來的藩兵和之前他們追擊的敗兵加起來的話,人數遠遠超過他們,但是這些大漢官兵卻毫無懼色,多年的征戰和源源不斷的勝利早已經讓他們積累起了無比的信心,他們敢於迎擊任何敵人。
大漢官兵如臨大敵,那些被追擊、惶惶不可終日的幕府藩兵卻已經喜出望外,他們大聲呼救,然後不知道哪裡來了力氣,加速向這些新增援過來的藩兵跑了過去。在他們看來,這些新增援過來的藩兵雖然不知道是哪個藩的人,但是他們的出現就代表自己已經死裡逃生了,就算他們擋不住這些漢寇,至少也能夠爲他們爭取到逃跑的時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迎接他們的卻是毫不留情的屠刀,這些衝上來的藩兵在兩方接近的時候,突然拔出了自己手中的武器,然後毫不留情地向這羣人捅了過去。原本就已經疲憊飢餓幾乎已經喪失了所有鬥志福岡藩兵,在這種情況下哪裡還有抵抗的力量?
刀光劍影之下,一聲聲沉悶的慘叫響起,一些人雖然想要再換個方向逃跑,但是他們哪裡跑得過這些藩兵,很快就被一一殺死了,再無一人遺存。
列陣的大漢官兵,看到面前發生了這一幕奇劇,都驚訝不已,他們不明白爲什麼這些藩兵會自相殘殺,但是他們當然不會因此而放鬆警惕,仍舊列陣看着面前剩下的這些藩兵,隨時準備和他們戰鬥。
然而這些藩兵卻完全沒有和大漢官兵們戰鬥的意思,他們遠遠地站在一邊,然後其中一個人以半生不熟的漢話向大漢官兵這邊喊了出來。“大人,不要誤會!我們是柳河藩的人,是大漢的盟友!”
他們連續這樣喊着,聲音也傳到了大漢官兵們的耳中,並且惹起了他們帶着懷疑的對視。雖然對面的漢話並不精熟,但是他們勉強聽懂了其中的意思。
“連正,他們是說跟我們一邊的?”一位軍官小心翼翼地問何貴,“這是唬我們的嗎?沒聽說過我們在九州有什麼盟友啊?”
“別瞎說
!”何貴呵斥了他一聲,“誰說我們在這裡沒幫手的?”
作爲軍官,他比其他人更加多知道一些東西,在打過來之前,大漢徵日軍的軍官們多次被召集起來,有專人跟他們傳達了一些上面希望他們注意的東西,除了軍紀和日本風俗地理的老生常談之外,還有一條就是分析了日本的形勢。
參議官告訴他們,日本並不是幕府一家佔有全部土地,在日本的國土上還分散這許多藩國,有些藩國可能會傾向大漢,而且天子已經專門派了使臣去籠絡一些可能會傾向於大漢的藩主,所以要注意得到消息之後不要攻擊這些藩,以免打亂朝廷的方略。
不過,雖然聽說過有這件事,但是他卻不能確定面前的藩兵到底是不是屬於那羣人。縱使他們剛纔爲了表明誠意已經大肆殺戮了那些逃跑的藩兵,但是焉知他們不是故意誘敵?還是要謹慎一些爲好,他可不敢拿部下的性命開玩笑。
“你們先放下武器!”他大喊了一聲,“派會漢話的人過來,其他的人不準亂動,否則格殺勿論!”
在他下達了這樣的命令之後,對方不敢怠慢,馬上就扔下了手中的武器,然後就有兩三個人從藩兵陣中走了出來。
當看到對方真的聽從了自己的命令之後,何貴相信了幾分他們的話。
很快那幾個人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鄙人是柳河藩的藩士朝倉正彥,見過大人。”一位武士打扮的年輕人畢恭畢敬地向何貴下跪行禮。
“柳河藩?豐後國的柳河藩?”
何貴本身一個小軍官,平常在軍隊裡面也是一直要***的,今天看到有人這麼對自己卑躬屈膝,老實說是有些高興的,說話的態度也變得柔和了不少。
一邊說,一邊他還從懷中的衣兜裡面掏出了一張簡易的九州地圖,一邊確定自己的位置追擊的時候他們跑得太快,如今已經確定不了自己的位置了。
“確實是豐後國的柳河藩。”朝倉正彥連忙點頭,心裡則在震駭於大漢軍官的素質、以及他們準備的詳細。
就連面前這位明顯是小軍官的人都對九州的情況如此瞭解,幕府又怎能不敗?接着他又瞥了一眼旁邊的大漢官兵,這些官兵都面色凝重,身上的血跡斑斑,讓他感受到了一種不寒而慄的壓力。
他不敢多看,繼續跪在地上,等待着對方的詢問。
“你們藩什麼時候和我們大漢結盟的?我怎麼不知道?”何貴再問。
“我們就是在今天和大漢結盟的,現在大漢的使者還在藩城內!”朝倉正彥連忙回答。
“好了,你們起來吧,別跪在地上了,說話不方便。”何貴揮舞了一下手中的軍刀,“你是說使者現在就在你們藩城內對吧?那好,叫使者過來見我吧,要見了使者之後我才能夠相信你們的話
。”
“現在藩主正在和使者相談……”朝倉正彥有些猶豫。
“好了,沒聽到我的命令嗎?!”何貴不耐煩地呵斥了對方,“要是對我推三阻四,那你們的誠意誰能看得到?難道是想要欺騙我們嗎?”
儘管他現在只有幾十個人,但是他卻依舊趾高氣揚,完全沒有將面前的這些柳河藩士兵放在眼裡,而朝倉正彥也面如土色,猶豫了片刻之後他跪伏在了地上,“請大人先在這裡稍等些時間,我們馬上讓人回去覆命。”
“快去!”何貴又揮舞了一下軍刀,不耐煩地催促。
很快,朝倉正彥就回到了柳河藩兵的軍陣當中,然後騎着快馬向柳河藩城趕了過去。
目送這些人離開之後,何貴不顧對面還有一羣藩兵看着,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地上,然後招呼自己部下。“第七排的人負責警戒,第三排和第九排的人休息!一刻鐘一輪換,大家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吧,等後面的弟兄們過來!”
得到了命令之後,大漢的官兵們,除了一部分人繼續負責警戒之外,其他人馬上都坐到了地上,然後有些人就地開始生火,有些人則乾脆躺在地上打起盹來。
連續幾天的追擊,他和他的部下實在太疲憊了,之前是因爲還在追敵所以緊繃着精神,現在一鬆懈下來,那種倦意和睏意就幾乎阻止不住。
“我們這也衝得太狠了。”何貴暗罵了一聲,“也不知道回去之後能換一個什麼樣的勳章。”
很快,一位士兵拿着泡好的食物給他端了過來,他直接拿起盆子就往自己的嘴裡灌,吃完了之後還滿足地呵了一聲,好像這裡面是什麼美味佳餚似的。
爲了方便官兵們作戰,大漢的作戰部隊都有專門的食物供給,既有乾糧也有炊糧。乾糧就是烤麪餅,雖然味道一般但是十分頂飽,而且隨時都可以食用。而炊糧就是混合了肉末和鹽以及香料的炒麪,可以在宿營的時候快速做出來充飢。
之前因爲忙於追擊敵軍,所以這羣大漢官兵很少宿營,餓了都是直接吃一些麪餅,嘴裡早就淡得不行了。現在總算有了宿營的機會,所以一吃到這些有味道的炒麪,何貴和他的部下們都覺得簡直是人間難得的享受。
很快,屬於他或者不屬於他的大漢官兵們也從後面衝了過來,在何貴的笑罵聲當中同樣在他們身邊紮營,一時間這個臨時的營地變得好不熱鬧,大批穿着紅衣的士兵把綠色的原野點綴得燦爛無比。
眼見對面有日本的藩兵,這些追上來的大漢軍士原本想要繼續進攻,但是何貴跟他們說了自己剛纔碰到的情況,總算暫時拉住了他們再加上他們也確實需要休息一下,所以大家同樣就地紮營。
正當他們休息了一下,恢復了精神,已經開始對對面的藩兵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一大羣人馬終於從柳河藩城的方向趕過來了,領頭的人正好就是剛纔那個會說些漢話的柳河藩士朝倉正彥
。
不過,他顯然不是這羣人中最重要的人,在大漢官兵們警惕的注視之下,一個年輕人不疾不徐地來到了陣前。
“在下大漢使者周璞,現已說服柳河藩投誠我國。諸位將士,辛苦了!”
大漢軍隊和日本大名的初步合作隨之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