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增援部隊的配合和支持下,大漢軍隊一路殺出了一條血路,擊退了面前迎擊的敵人,將中央陣線以勢不可擋的氣魄壓向前方,他們的進展給幕府軍造成了極度的驚慌。
德川家光一直都在本陣當中注視着不遠處的激烈廝殺,時而振奮時而焦慮,但是當正面交戰的幕府軍開始在大漢軍隊的壓力之下步步後退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了。
大漢軍隊並沒有搞什麼奇謀,而是直接向他的正面發動了衝擊,這是他兵力最爲雄厚的地方,而他也已經盡了全力——他集中了幾乎的炮火對這些漢寇發動轟擊,而派了大量軍隊衝上去截擊他們,但是這紅色的洪流依舊沒有被阻擋住,仍舊在滾滾向前壓過來。
眼下就算是不用望遠鏡,他也能夠在模模糊糊的煙霧當中看清楚對方人的面孔了,這些穿着鮮紅軍服的士兵們,有些如同死人一般的沉寂,有些人卻扭曲着面孔,他們的臉上都沾滿了紅色的血液和黑色的煙塵,簡直猶如鬼魅一樣。
“大人!萬萬不可讓他們衝到我軍陣前啊!”一直隨伴他的身旁的老中鬆平信綱現在已經忍不住了,在他身邊大喊,“我軍本陣絕不能亂!而且現在炮兵也需要掩護,斷斷不能給漢寇讓開通路!”
鬆平信綱的大吼聲,穿透了炮火聲所建成的屏障,讓德川家光一下子打了個激靈,他擡頭看了看漢寇,又看了看本方。
的確,因爲炮彈不足,再加上爲了避免誤傷到自己人,所以剛纔進入混戰之後,炮火就已經停下來了,但是大炮沉重,這些炮兵倉促之間還沒有辦法轉移開來,如果大漢真的突入到本陣當中的話,這些炮兵恐怕就會成爲漢寇兵鋒下的犧牲品,而大軍本身也會因此陷入到混亂當中。
可是,剛纔德川家光已經將身邊能夠調動的部隊都已經填上去了,現在他們已經敗退,恐怕短時間內是沒有辦法重新整備的,倉促之間又哪裡還有部隊可以調上去迎擊漢寇?除非是動用自己的親衛了。
“大人,請讓我帶領親軍上去和漢寇決一死戰吧!”鬆平信綱顯然也想到了這裡,他大聲向德川家光請命,“我一定會和將士們死命迎擊漢寇,拖住他們的腳步!”
德川家光皺緊了眉頭。
眼下的形勢十分明顯,大漢軍隊已經放棄了別的打算,幾乎將所有主力都投入到了正面衝擊幕府大軍,這說不清是孤注一擲還是高傲自大,但是中軍所面臨的壓力要比想象中還要大——眼下的形勢就是明證,現在損失太大了,而且隨時有可能被敵軍打破陣線。
既然這樣,那本方就只能從兩翼抽調部隊來填補中央的空缺了。根據偵查所得到的信息,漢寇的兵力只有數千人,而眼下,在他面前的這一股紅色的洪流大概就是他們的主力了吧,只要把他們擋住甚至擊敗,那麼這一場戰役就應該是以幕府的勝利而告終了。
現在最緊要的就是時間,只要能夠拖到時間,哪怕用自己最親信最精銳的親衛部隊去和敵軍消耗也在所不惜。
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激動感躥升到了德川家光的心頭,他看向了鬆平信綱,然後重重地揮了揮手。
得到了德川家光的允許之後,鬆平信綱馬上整隊,然後和早已經在德川家光身邊聚集起來的親衛軍們一起離開了本陣,他們都是精選出來的旗本武士,戰力和平常幕府軍隊自然不同。而在他們的帶領之下,原本一些已經敗退下來的部隊,再加上一些增援過來的幕府軍,一起向不停地靠攏過來的大漢軍隊衝了過去,
而在德川家光的命令下,不停地有傳令的武士向兩翼奔行而去,向他們傳達德川家光的命令,讓他們來增援中央的陣線。
可是此時的大漢軍隊,聲勢已經和剛纔不同了,得到了第二團的增援之後,他們已經爲數幾千人,組成了十幾個大型的方陣,而且因爲擊退了敵軍而士氣高漲。對面的炮火這時候也開始停歇了,他們現在只覺得面前是一片坦途,昂然無懼地想着前方進發,夾雜着硝煙的熱風吹拂他們每個人的面龐,卻只能讓他們心中的烈焰燒得更加旺盛。
當鬆平信綱帶着剩下的幕府軍以決然的氣勢再度撞擊到這些大漢軍隊的陣線上時,廝殺重新開始,兵刃和濃煙像挾帶著死亡的風暴橫掃而過,震撼著腳下的土地.燃燒的戰場,火光沖天,越來越多的士兵加入了被祭奠的行列,不過他們的抵抗只是延緩了大漢軍隊的腳步,這數千人的陣線,幾乎還是以緩慢但是卻不可阻擋的速度向幕府軍壓了過去。
大漢軍隊當中無數勇敢的軍官和軍士們領頭向敵軍了過去,他們幾乎勢不可擋,帶領自己的士兵們視死如歸地奔向最危險、戰鬥最激烈的地方,而他們的團長也沒有落於人後,馬衝昊仍舊扛着自己團的戰旗,而黎黃河也衝在最前線,毫無疑問,這種前線指揮官衝殺在前的做法比任何口頭上的宣告都更加能夠鼓舞起士兵們的士氣。
數量的增加帶來了質變,現在已經得到了兵力和火力加強的大漢軍隊已經是正面很難抵抗的了。鬆平信綱同樣身先士卒,苦苦地支撐在前線,他靜待着時間一點點地流逝,焦急地等待着增援過來的幕府軍,來幫助他給予這些可怕可恨的漢寇們致命一擊。
可是增援還是沒有來,就在他們拼死和大漢軍隊交戰的時候,大漢騎兵在炮兵的先行壓制之後對幕府軍隊的左翼席捲而去,衝向了這些驚魂未定的幕府軍隊,而畢肅所率領的遼東團,則在騎兵殺開了血路之後,大踏步地向袍澤們打開的缺口當中衝了過去,猶如狂暴烈火燒向了幕府軍。
趙鬆已經不管其他地方了,他來到炮兵的陣地邊,拿起望遠鏡,注視着他最信任的遼東團和騎兵們對敵軍左翼的衝擊。
現在他身邊除了警衛們再也沒有別的部隊了,他已經將自己所有的部隊投入到了進攻當中——這是他最後一次下注了。
而他也無比篤定地相信,他在這一場賭局當中絕對不會失敗,而會將勝利和光榮收入囊中。
就在趙鬆的注視之下,這些大漢軍隊以極快地速度衝向了對面幕府軍隊的陣地。
最先前的騎兵聚集在了一起,向重要的通路的四周殺出道路,並且向敵軍最爲聚集的地方逼近,由於事先遭受了猛烈的炮轟,所以這些部隊早已經蒙受了巨大的傷亡,陣型也十分鬆散,在受到了密集的騎兵衝擊之下,頓時就陷入到了混亂當中。
整隊整隊騎兵,長刀高高舉起,伴着慷慨激昂的嘶鳴聲和軍號聲,旌旗迎風飄蕩,一大羣騎兵排成一縱隊,行動一致有如一人,準確地從預先定好的路線直衝過去,深入屍骸枕藉的險地,消失在煙霧中繼又越過煙霧,最後衝入到敵軍陣中,他們的馬刀次第揮舞着,砍殺這些已經無所依靠的幕府士兵。
在連番的打擊之下,看到了騎着高頭大馬襲擊過來的大漢騎兵,這些幕府士兵已經被恐懼所嚇倒了,他們再也無心戀戰,嚎叫着往後面跑,有些人在跑動的時候直接被追擊的騎兵看似,有些人則亡命奔逃,直接逃到了峻急泥濘的斜坡上面,他們已經成爲了驚弓之鳥,再也沒有辦法和大漢軍隊對抗了。
由於戰馬上不了陡坡,而且他們已經沒有了威脅,所以騎兵們稍稍休整了一下,重新集結了陣型之後就再度向敵軍衝了過去,他們勢要讓整個敵軍的左翼變成一片混亂。而在他們的後方,追擊過來的遼東團也滾滾向前,團正畢肅也身先士卒,他們猛烈地打擊着面前的一切敵人,不讓他們有任何重新整隊的機會。
在他們的衝擊之下,幕府軍的左翼已經是一片混亂,近乎於癱瘓的狀態了,不僅沒有辦法給鏖戰當中的中央陣線輸送援軍,反倒自己有了崩潰的風險。
而趙鬆對這樣的戰局也十分滿意,他馬上讓人傳令,命令畢肅和騎兵們繼續追擊,務必要讓幕府軍從左翼動搖變成全面動搖,給他們帶來混亂,而在同時,他下令炮兵右前方推進,準備沿着大漢軍隊開闢的道路,在新的陣地上轟擊幕府軍本陣,讓他們承受最後一擊。
在趙鬆的命令之下,這些炮兵們馬上重新撤開了自己在大炮下面臨時做好的工事和墊在地上的土包,重新將大炮開始向前推動,他們無視了周邊的任何情況,專心致志地推動着炮車向前滾動,以使大炮能在拉近了射程之後,高地上繼續向敵人開炮。
中軍的不停敗退和左翼的潰亂都落入到了德川家光的眼裡,他焦急地四處觀望,祈求能夠突然出現什麼將他拯救出水火的援軍,然而援軍卻遲遲未到。而這時候,其他人也已經看出來形勢極爲不利,他們都已經露出了恐懼、甚至絕望的表情。
鬆平信綱努力地帶着部下在前線上支撐,但是他的陣線已經被壓縮成了薄薄的一條線,隨時都有被擊穿的風險,這些大漢士兵彷彿是以一種瘋狂的沉靜,步伐不亂地一點一點向前推進着,他們踐踏着兩邊士兵倒下的屍體,毫不動搖地壓到了敵軍的陣前,然後早有準備的火槍手們開始連續開火,讓已經開始有些不支的陣線更加岌岌可危。
德川家光聲嘶力竭地命令周圍的人繼續去傳令,要周邊的士兵來抵擋漢寇,但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側邊傳來的一陣嘶鳴聲,他木然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然後發現一羣騎兵正以飛快的速度向他這邊衝了過來,宛如是紅色的暴風一樣,而在他們的面前,幕府的官兵已經開始逃跑。
逃跑的士兵爲了安全,本能地向中央的本陣壓了過來,然而和援軍不同,這些潰兵只能給本陣帶來更大的混亂,這些人和調動中的部隊混雜到了一起,簡直讓所有人都進退不得,這種滯澀癱瘓的景象,任何一個名將看了都會膽戰心驚,更何況是德川家光?
焦急和憤怒燒灼着他的心,讓他喉頭再度一甜,血水涌到了口中,幾乎就要暈了過去,只是靠着最後一點精力,他纔沒有就此倒下。
就在這時,天空忽然變得暗淡下來,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地平線,大風猛烈地刮起來,風捲起樹枝拋向空中,同時颳起一陣塵土飛揚,這似乎預示着一場暴風驟雨突然降臨。
看到即將下雨的時候,德川家光心裡驟然一寬,只要再支撐片刻,撐到下雨,大漢軍隊的炮火就無法發揮,而且大雨和泥濘可以遲滯大漢軍隊的腳步,讓他們無法繼續擴張他們的優勢,也讓幕府軍隊可以在已經漸漸明顯的敗勢當中暫時喘一口氣,收攏一下陣線。
快下雨……快下雨……神君保佑,快下雨,保佑一下你的孫子吧!
他幾乎在心裡哀求地喊了出來。
然而,最先下下來的並不是雨點,而是炮彈。
已經以極快的速度重新運動到了新陣地的大漢炮兵,再度開始了炮擊,和幕府軍的炮兵不一樣,大漢訓練有素的炮兵們根據戰場上所得到的情況調整好了射擊的諸元,並且大漢優質的野戰炮再度發揮了它們的威力。
“轟!”“轟!”
分不清是雷聲還是炮轟聲,幾乎整個大地都在顫抖,大量的炮彈在天空當中呼嘯,然後轉頭砸向了幕府軍的中央本陣,它們準確地打中了預定的目標,也讓原本就已經擁擠滯澀的本陣變得更加混亂。
被火藥所加速的炮彈,猶如惡魔的錘鏈一樣,所到之處無不是腥風血雨,到處都是血肉橫飛,有些炮彈甚至直接砸到了人的身上,開了一個大洞或者把人打成碎屍。這種血水和殘肢四處飛舞的可怕景象,終於讓已經軍心浮動的幕府大軍徹底支撐不住了。
“啊!”無數人嚎叫着,受傷和沒受傷的士兵,敗退的士兵和前來增援的士兵,已死和將死的士兵統統擠在了一起,然後嚎叫着往後方逃跑。
因爲被炮轟打散了建制或者殺死了指揮官,某些撤退的部隊陷入了毫無秩序的大潰敗之中,他們的官兵們剛纔還曾像獅子般勇敢地和大漢軍隊戰鬥,此時卻已經再也沒有了勇氣,他們嚎叫着往後面跑,誰也不能阻止眼前的一切,不管是鼓勵,咒罵還是揮舞刀劍殺死逃兵,什麼也阻止不了他們往後逃竄,他們剛纔勇往直前,現在卻已經被可怕的傷亡和敵軍的轟擊消磨掉了所有意志,寧願受戰敗之辱也要四散奔逃,在這股奔逃的巨潮之下,就算有些人想要留下來戰鬥也不得不被裹挾着逃跑,有些潰兵在逃跑互相踐踏,不幸的人被活活踩死,甚至還有人爲了爭奪逃亡的路而互相廝殺。
這時候,終於下雨了,可是現在纔開始下的雨並沒有能夠達成德川家光所希望達到的效果,反而讓已經開始潰敗的幕府軍變得更加混亂,無數人在雨中的泥濘當中四散奔逃,有些人逃入到樹林裡面,有些人則不管不管地往後跑,只想着逃離這一片可怕的戰場。
可是他們的敵人卻沒有打算給他們這樣的幸運,在幕府軍隊開始潰逃的時候,大漢的軍隊開始加快了速度,毫不留情地問往前追擊,他們要趁這個機會徹底擊垮幕府大軍。
毫不留情的追逐,讓幕府軍們更加絕望,有些人跑了一下就耗盡了全力,因爲緊張而動彈不得,結果被追擊的大漢士兵直接殺死,有些人乾脆跪地求饒,而有些人則直接在迷茫和恐懼當中亡命跑到了多摩川河邊。
這些進退不能的幕府士兵,看到追擊過來的大漢騎兵時,哭喊着向河裡衝了過去,明明追擊的他們的大漢士兵人數遠遠少過於他們,但是這些敗兵已經失去了一切戰鬥的意志,求生的本能讓他們忘記了所有軍令,他們乾脆跳到了河裡。
並不洶涌的多摩川很快就吞沒了一大羣幕府軍,在河邊這些士兵們嚎叫着踐踏着,漸漸地都沉到了河底,他們永遠都無法逃走了。
看着各處可怕的一幕幕,德川家光已絕望到極點,他一整天來像他的祖父那樣冒著槍林彈雨英勇地指揮作戰,然而現在面對這場大災難的時候他卻已經一籌莫展,那些應該世代保衛他的旗本和足輕們,此刻卻只想着逃命,再也沒有人顧及他,爲他戰鬥。
現在各處的戰線都已經陷入到了混亂和崩潰當中,顯然這一仗他已經打輸了,他已經陷入到了絕望當中。
而這一仗輸了的話,他已經再也沒有了翻本的希望,江戶將成爲一座孤城,並且註定會在漢寇的陸海炮火當中陷落。而德川幕府也將遭受到同樣的命運。
大雨並沒有讓他感到不適,冰涼的雨點打在他的身上反倒是讓他好受了一點點。在雨水漫過眼前的時候,他忍不住悲泣了,在極度的痛苦中,他反而平靜下來,默默地注視著這一片荒涼的景象,淚水從他的臉頰上流淌下來,他擡起頭來看着天空,那烏黑的天空裡面,好像有什麼人在注視着他一樣。
“爺爺,對不起……”他突然悲號着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