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兄,這是董伯父知道後去參將大人那邊求情,參將周大人把自家的家丁親衛都派過來了,徐州這邊的軍將,凡是在城內的,都把自家能用的拍了過來,衛所也出了不少人,小弟家裡也來了十幾個”在這樣的場合下,王兆靖主動擔起了介紹的職責。
趙進這才恍然,大明軍將手中最精銳的力量就是親衛家丁,剋扣普通兵卒的糧餉,這些親衛家丁卻有加倍的糧餉拿着,裝備精良,訓練也是充足,而且往往是騎兵。
一般總兵手裡有幾百人,參將和游擊手裡有一二百人,下面各級軍將幾十人,算是最核心的精銳。
大明官軍的各級將佐大多數是衛所世官充任,徐州參將出身就在淮安府的大河衛,下面各級千總把總的也都是徐州三衛裡的千戶百戶,董冰峰的父親身爲千戶,自然能求得動這些人,說起來,趙進也算衛所子弟,派手下精銳過來救援倒也正常,只不過聲勢太大了些。
“小侄趙進,謝過諸位叔伯的援手恩德,小侄在這裡拜謝了”趙進朗聲說道,說話間大禮參拜,他身後的夥伴們也都是跟着拜下。
這些徐州武將系統派來的精銳親衛,即便打馬到了這邊,也不曾下馬,只是在馬上到處張望掃視,趙進也注意到他們臉上帶着些不滿。
他這邊禮數週全的拜下,馬上這些親衛臉上才帶了點笑容,可還是有話語傳了過來。
“大驚小怪的,老董心疼孩子是他心疼,卻折騰咱們兄弟”
“幾百馬賊,幾千盜匪,這不是笑話嗎?光天化日就要謀反”
“少說幾句,趙大刀和老董那邊銀子都不少,這次好處是有的”
趙進已經直起身來,他回頭看了眼,發現夥伴們臉上都有不平的神情,趙進使了個眼色,對方雖然風言風語,可畢竟是過來救援,這份好意要記着。
謝過起身,趙進這才能從容觀察,這陣仗當真不小,那種精銳親衛恐怕過了二百,加上各處湊的,四百騎兵總是有的,養一個騎兵的花費頂的上十名步卒甚至更多,加上騎兵的機動力和衝擊力,大明的騎兵差不多都是精銳,不提軍將們派的,衛所裡出的那些,也都不是平庸之輩,有的年紀大些,有的裝備差些,本領卻不弱,王家來的人自然也不是弱者,看那河叔的本領就可以知道
這股力量差不多是徐州境內最強大的武力,平地野戰,沒有什麼豪強大族可以擋住這四百騎兵,各家長輩這次真是下了血本,他們自然和方方面面有關係,可能讓這麼大的力量派出來,人情肯定給出去很多。
“都在那裡拿腔作勢什麼,不怕累壞了馬,都下來”正在這時候,先前那姓王的老騎兵大大咧咧的說道。
那些馬上的精銳親衛先前架子大不耐煩,可看到這位老騎兵之後,臉上卻都多了些笑意,不少人親熱的招呼說道:“王師傅也在,這一晚上辛苦了吧?
大家的態度都是客氣,有這麼一個由頭,衆人紛紛下馬,趙進轉頭對劉勇說道:“讓莊子裡準備熱茶熱水,準備午飯,然後把存着的銀子提出四千兩來
劉勇點點頭急忙去辦了,趙進又回頭舉手說道:“每隊各留十人,其餘回營房休息待。”
他這一聲吆喝,不少剛下馬的人都看過來,他們也看到大院裡的各隊家丁有條不紊的撤回營房,隊正點出十人又是列隊待命。
“唱戲一樣,像回事似的……”在援軍中,有人嗤笑着說道。
這話剛被人聽到,那王姓老騎兵就吆喝着說道:“扯什麼呢,昨晚上真是兩百多馬賊,上千盜匪圍攻這裡,那馬賊盜匪都不是好相與的,我看裡面有軍法的底子,硬生生被這趙進領着人殺敗,你們就沒看到那些屍首?就沒看到地面上這些痕跡?”
剛纔這幫人急匆匆趕來,地上的狼藉血跡自然沒人注意,至於那屍首堆,就和河叔當時一樣,石灰撒的太足,看着像是垃圾堆。
等大家注意過去,自然看出來那是什麼,援軍騎兵中那肆無忌憚的談笑聲音越來越小,大家都是看着那裡,後面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向前擠,知道了因爲前面同伴隔着看不見,索性上馬,東邊空地上騷動一片。
“不會是殺良冒功吧?”不知道誰唸叨出一句。
“扯你孃的臊,他有什麼功可冒,你沒看到那邊的兵器,平白那有這麼多的繳獲”
這種荒唐的猜測自家人就給反駁了,趙進雖然是衛所軍戶子弟,但現在還不算從軍,也沒有武職,這麼多人命有什麼功勳可言。
看到那屍體堆之後,不用人指點,大家就會搜尋其他的,那兵器堆也成了一個佐證,上面帶血的兵器和甲冑,更是印證昨晚的戰鬥。
看看地面,看看趙進他們的神情打扮,大家逐漸信了,可相信之後又是不可思議,就憑這幫年輕人怎麼可能?
“聽說那趙進兄弟幾個殺了上百人”
“我聽過,原來就是這個”
趙進兄弟們幾個做下的事情在徐州城早已聞名,此時自然被人回憶了起來
“就算不是兵法教授的賊人,能裝備這樣的傢什,也不是那麼好打,何況還有馬隊,我瞅着那還有弓箭,這也太稀罕了”
牆邊堆着的繳獲兵器雖然雜亂,可這些軍中精銳卻能看出很多東西來。
議論逐漸嘈雜,大家看向趙進他們的眼神也和方纔不同,到這時候,剛纔看到的趙字營各隊調動也就不是演習,而是法度森嚴。
這樣的議論和眼神讓趙進兄弟幾個極爲受用,石滿強和董冰峰臉上更是有笑容浮現,年輕人被別人承認和誇獎,特別是被這些軍中精銳高看誇獎,這更讓他們興奮。
趙進也是心情舒暢,不過隨即想到一件事,臉上的笑容立刻不見,上前一步就要說話,才邁步,身後卻有人拽了下,回頭發現是王兆靖做的,趙進沉聲說道:“有急事,等下再說不遲。”
上前一步,趙進擡高了聲音說道:“諸位叔伯長輩,昨日盜匪夜襲何家莊,小侄領着人苦戰到早上,還是諸位叔伯來到,斬殺賊匪,救了小侄等人還有這何家莊上下,這些屍首和繳獲就不勞動諸位叔伯費心,叔伯們說了地方,小侄會派人送過去。”
“哈哈哈,這小子莫不是昏了頭,怎麼說胡”有莽撞的大着嗓門說道,可隨後就被人捂住了嘴。
嘈雜議論都是消失,場面徹底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盯着趙進。
“大哥,這是咱們的戰……”身後吉香忍不住說道,話還沒說完,趙進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好似殺人,自從在一起玩耍,趙進和夥伴們從來都是笑嘻嘻的,極少見到這樣嚴厲的眼神,吉香嚇得身子一縮,立刻不敢說了,其他幾個想要張嘴,也立刻閉上。
就那麼安靜了片刻,那些精銳親衛們開始彼此交換眼神,到最後都集中到爲首的五名大漢身上,這五名大漢和其他人打扮差不多,除了安靜些,沒什麼不同,可這時候卻看出來是首領的意思。
這五個人彼此嘀咕了幾句,當中一名年紀最大的走過來,這人中等個子,身材健壯,臉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他朝着趙進走過來,到跟前臉上帶出了笑意,溫聲說道:“趙小哥,我姓欒,在將爺身邊做個千總”
“您是欒鬆欒師傅的?”剛開口,身後董冰峰突然開口問道。
被這麼一說,趙進才注意到這欒千總和欒鬆師父長得有些像,欒師傅昨日卻是回城中取行李,避開了昨夜那場大戰。
“那是我堂叔,你就是董家那小子吧?”這欒千總笑着回答說道,臉上的笑容變得親切了些。
“小侄是董冰峰,見過欒大人。”董冰峰禮數週全的問候,然後湊在趙進耳邊說道:“大哥,這是周參將的親兵千總,是從大河衛跟過來的,關係很近
武將親衛的頭目,這是最心腹的親信方能擔任,又有千總的職位,怕是也有個千戶的身份了,來了這麼多人,這位欒千總想必是能做主的。
“原來是欒大人。”趙進客氣的又施一禮。
欒鬆臉上閃過一絲訝異,因爲堂叔的關係他知道董冰峰的身份,今日救援自然也知道趙進的出身,一個前程遠大的千戶嫡子對一個破落百戶的兒子這麼恭敬,完全是下屬對上司的態度,還做的這麼自然,實在不合常理,讓他奇怪,心裡這麼想,嘴裡卻說道:“趙小哥太客氣了。”
客套了句,這欒千總馬上轉入正題:“趙小哥,這些首級你怎麼證明他們是盜匪賊人?”
本來是屍首,在這欒千總嘴裡直接就成了“首級”,因爲大明軍功最重首級,敵人的腦袋就可以換來榮華富貴。
但太平時節,平白無故可不會突然出現幾百個腦袋,若能定下是盜匪的還好,如果是良民百姓的,那就是大罪過大麻煩,即便能遮掩下來也會花大價錢,自然要坐實了盜匪賊人的身份。
趙進笑了笑,指着另一邊的兵器說道:“這些兵器就是個證明,尋常百姓當然不會有這麼多的刀槍。”
欒千總點點頭,卻沒有接話,趙進又說道:“何家莊本莊莊戶連帶外來商人千餘口,聯名上報官府,說是盜賊大股來犯,幸虧諸位叔伯來到才得以擊退,這些首級自然就是殺敵殺賊的斬獲,在這邊的每個人都會簽名畫押,互相作保。”
聽到這個,欒千總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又向前走了步,低聲問道:“何家莊這麼多人,人多嘴雜,趙小哥能擔保不出問題嗎?”
“請大人放心,這是我的莊子,我用刀兵管着,誰也不敢亂說,到時候莊內長者會去州衙作證,他們家小我會留在手邊,萬無一失。”趙進說得很周全
欒千總已經笑容滿面,笑着說道:“本以爲這次是個辛苦幫忙的活計,沒曾想還有這麼一樁功勞到手,多謝多謝了。”
“是在下多謝,諸位叔伯大張旗鼓的從城內趕到,這份心在下牢記不忘。”趙進誠懇的回答說道。
欒千總盯着趙進看了看,搖頭笑着說道:“你這說話做事就像是個三四十歲的,知趣妥當,今日欒某就承你這個情,日後有事,去我們將爺那邊找我,我一定幫忙。”
趙進抱拳,欒千總轉過身揚聲說道:“兄弟們,這些賊人是咱們殺的,首級是咱們的,軍功也是咱們的。”
睜眼說瞎話,不過大家心知肚明,稍微錯愕之後,那些精銳親衛都是大聲歡呼起來,軍功就代表着官位和銀子,這幾百盜賊的首級當真不少,即便平均分攤,每個人也大有好處。
“趙公子仗義”
“趙少爺義薄雲天”
得了好處,援軍的口風都是轉了,已經軍將頭目指揮着手下過去驗看屍首,趙進笑着點點頭,轉身卻對吉香說道:“你這就去找劉勇,讓他拿一千兩現銀出來,不用那麼多了”
吉香還沒從剛纔的嚴厲眼神中回過味來,趙進這一說話,他打了個顫,倒是反應過來,連忙跑去安排。
“冰峰,你去你熟悉的衛所人員說說,就說現在人多不方便給足,但謝意不止這些,其他會在天黑之前給到手中,兆靖,你和河叔那邊招呼聲,咱們自家人晚一點。”董冰峰點點頭就去了,王兆靖倒是有些感慨的說道:“趙兄,小弟本想提醒,以咱們如今的身份,這些屍首帶不來絲毫好處,反倒是禍害,本想讓趙兄含糊過去,沒曾想趙兄考慮的更周全。”
趙進點點頭,低聲說道:“有些人情要坐實。”
沒過多一會,劉勇和吉香帶着銀子過來,莊子裡的熱飯熱水也送過來了,牛馬商人們也被攤派到,不過沒有絲毫的異議,都是急忙操辦起來。
“各位都是辛苦,每位二兩銀子,不成敬意。”趙進笑着說道。
凡是徐州駐軍的銀子,都交給那欒千總來發,軍將的精銳親衛即便是加倍糧餉,一年也就是二三十兩銀子,這二兩銀子也不是小數,何況這幾百騎人人有份。
那欒千總當時一愣,連聲說道:“那賊人首級已經是好大人情,怎麼能再要小哥的銀子,不然堂叔那邊也沒辦法交待,小哥快收回去。”
直到這時候,欒千總才提到自己那個堂叔,趙進卻笑着說道:“日後還有勞煩欒大人的地方,就不要客氣了。”
人情有來有往,既然這麼說,那說明日後有所求,這份銀子也就拿的心安理得了,欒千總愣了愣,臉上又是堆滿了笑容說道:“那我就代兄弟們謝謝趙公子了”
稱呼變化,也是交情變化,有那賊人首級的功勞,接下來辦什麼事也都好張口了。
欒千總倒是不藏私,轉身就把這些銀子發了下去,收到銀子的人個個眉開眼笑,衛所裡來的和王家的那些人也都有二兩銀子的謝意,都是高興的很,而且他們還得了招呼,說還有謝禮,這更是讓他們興奮。
趙進做的很妥帖,父輩長輩賣面子出好處請來的救兵,不代表自己這邊就不需要致謝了,駐軍的那些精銳親衛有了首級軍功,再有二兩銀子足夠,而其他人則是要多給銀子,不然不公平。
大家拿了銀子,就地吃着熱湯熱飯,連自家坐騎都有人過來喂草料,每個人都覺得這次沒白來,更有幾個軍官頭目模樣的大大咧咧的說道:“趙小哥這麼英雄豪傑,做事這麼豪爽義氣,這個朋友大家一定要交的,以後有事,儘管開口,刀山火海的,哥哥們絕沒二話。”
趙進也知道這話該怎麼聽,只是笑着客氣。
倒是又有一騎從東邊趕過來,說是趙進、陳晃和董冰峰三人的父親還有半個時辰左右就到了,河叔做事周全,早就派人去半路和城內報平安,免得幾家長輩擔心太過。
王兆靖清晨出門,糾集隊伍後就騎馬趕來,現在也是有些疲憊飢餓,直接就和衆人在這空地上吃起了午飯,他吃飯的時候,看到趙進和其他夥伴不停的忙碌調撥,家丁們多了不少,卻變得更有規矩了些,一切都有條不紊。
看到這等景象,王兆靖突然覺得心裡不是個滋味,覺得在這裡,自己是個外人,而從前,自己則是其中一員,想歸想,王兆靖神情很正常,他吃完午飯後就直接走向趙進,笑着說道:“既然這邊安然無事,小弟就先回城了,八月鄉試,五月就要去南京,功課緊得很。”
剛纔一直是笑臉迎人的趙進此時卻很嚴肅,毫不客氣的肅聲說道:“你在這裡留三天,或許有事。”
王兆靖一愣,心裡卻有些高興,沒有人跟自己見外,忍不住追問說道:“趙兄,有什麼事?”
“現在還定不下,你等着就是。”趙進於脆的說道,王兆靖連忙點頭,轉身去和河叔那邊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