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邊上的人也聽得清楚,聽到“趙進”“趙公子”這兩個稱呼的時候,很多人看着這位的臉色就不對,心想你個當下人的也能這麼叫,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嗎?
一聽後面這些話,大家自覺的向後退出兩步,留出更寬的地方來,各處鄉勇團練趕過來援救,廝殺死傷付出這麼多,你居然不讓進城,還敢對趙進這樣的強豪說,真心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啊
趙進一愣,轉頭看看自己的夥伴們,他們臉上或有驚訝,或有憤憤,王兆靖卻在那裡搖頭說道:“這位知州倒是做得出來。”趙進隨即笑了,轉過頭對着那童大爺擺擺手,然後擡起手臂向前示意,旗號搖動,鼓聲響起,大隊又是向城內走去。
“趙公子,你父親還在衙門當差,你不要目無王法”這位親隨看着大隊向前走來,臉上的汗更多了,只在那裡結結巴巴的說道。
“滾開”吉香一聲怒喝,那知州親隨童大爺嚇得身子一顫,後退踉蹌兩步,直接坐在了地上,然後手腳並用的向路邊閃去,生怕被人踩着。
有人在那裡鬨笑,也有膽大的問道:“童大爺,這差事您老親自跑啊”
那童大爺身子顫抖着不停,連回答都顧不上,等大隊從他面前過去,他才哭喪着臉轉頭說道:“你以爲我願意啊,一聽出來辦這個差事,衙門裡的人都不見了,我是被抓了差。”
按說此時非常時刻,這城頭城門那裡也有兵丁和團練值守,不過看着趙進帶着趙字營進城,卻沒人不知趣的過來阻攔,帶隊的軍官還客氣的招呼,至於團練們和外面的人表現的差不多,就差大聲歡呼了,只不過這議論聲和外面不太一樣。
“嘖嘖,王公子城內,進爺城外,這兄弟幾個都是好漢。”
城門洞堵塞城門的沙袋什麼的已經清理的差不多,可那天激戰的血跡還沒來得及沖洗,趙進一於人左右看看,又對騎在馬上的王兆靖說道:“那天你也是兇險,誰也想不到他們城內佈置了這麼多。”
“若不是城內有佈置,這些流民也不會來打徐州城。”王兆靖開口說道。
“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城內滅殺,城門一開,城內大亂,咱們即便來了恐怕也沒什麼用處。”趙進沉聲說道。
還沒等王兆靖那邊開口,陳晃卻調侃說道:“你讀書用功,這武藝也沒丟下啊”
趙進眉頭一皺,心想這個時候還盯着不放就無趣了,沒曾想王兆靖卻坦然的拍拍劍柄開口說道:“要緊時候,還是手裡的刀劍靠得住。”
陳晃沒有繼續,只是笑得很開心。
趙字營的隊伍走的不快,在甕城中走了一半的時候,從內城門洞裡匆匆跑來幾個人,遠遠的就能看出來是陳二狗和殺豬李,還有身邊的幾個頭目。
他們也不敢迎面攔着,只是到了路邊跪下,連頭都不敢擡,趙進打馬向前,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路過的時候瞥了路邊一眼,卻開口問王兆靖說道:“聽說流民圍城的時候,這二位江湖大佬很有些想法?”
陳二狗和殺豬李本來還想說話,聽到這句話,立刻重重的磕頭下去,王兆靖在馬上冷笑了聲說道:“流民圍城,都以爲會去禍害鄉野,這二位琢磨着大哥就要倒黴了,城內以後就是他們最大,自然有了別的心思,草莽中有豪傑,這兩位很懂得取捨啊”
“小的,小的”殺豬李說了兩句,卻顫抖着聲音說不下去,陳二狗在那裡只是牙關打戰,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趙進笑着搖搖頭,在馬上說道:“小勇,城內咱們不能丟,你找個好用的人把城內管起來吧,這二位豪傑如此大才,別放在城內屈才了,去何家莊管牲口吧”
隊伍行進的很安靜,趙進和夥伴們的對談下面的人聽得很清楚,陳二狗和殺豬李兩個人聽到這話身體的顫抖居然停了,砰砰磕頭不停,陳二狗終於能說出話了,帶着哭腔不住的說道:“謝進爺不殺之恩,謝進爺不殺之恩。”
馬上的衆人都忍不住失笑,陳晃只是搖頭,吉香回頭看看,轉過頭鄙視的說道:“就這麼兩個貨色,居然還有膽子動心思。”
“他們還是做過事的,所以留他們一條性命,但他們這小心思肯定有手底下人的攛掇,少不得要抓幾個過來見血。”趙進沉聲說道,衆人都是點頭。
進城之後,隊伍分爲兩撥,一隊去往酒坊,一隊去往貨場,住下後發三個月的月錢,然後每隊允許一半的人請假,一半的人留守,家屬也可以過來探親,食宿都由趙字營負責,戰死的家丁也有專人去通知,撫卹榮養的銀錢也已經分撥出來。
貨場和酒坊沒有請假的家丁食宿加倍供應,做到頓頓有肉,每天能吃一次細糧,而且頭三天不必操練,這就是戰後的犒賞,大家都是應得的。
劉勇沒什麼親人可以去探望,所以和往常一樣,由他主持城內各處,徐州城內市井江湖的秩序也需要重新整頓,劉勇也需要和各處交流。
董冰峰則是帶着衛所出身想要請假的人回去,這次趙字營不顧安危前來救援,而徐州衛本就有守土之責,結果卻沒有派人出來,讓一應人等心裡都很不舒服,董冰峰和衛所出身的一於人更是訕訕,說起來趙進也算衛所百戶,不過他從不把自己當成軍戶,也沒什麼感覺。
石滿強自然要回鐵匠鋪,吉香在城內轉了圈之後,和幾個親戚招呼了下,反倒是要騎馬回何家莊,現在吉家都搬了過去,那邊已經是他的家鄉了,而且那邊也要人來坐鎮。
至於趙進、陳晃和王兆靖三人,貨場和酒坊安排完之後,又是一同回家,他們三人住得很近。
“咱們兄弟三個好久沒一起回去了,恍惚覺得是一年前。”王兆靖笑着說道。
說完這句之後,王兆靖搖搖頭,又是笑着說道:“居然只有一年,趙兄離城之後不過幾月,可感覺好像是幾年,太多事了。”
這番話說得大家都沉默下來,陳旱摸索了下長刀刀柄,悶聲問道:“距離鄉試還有兩個月,你什麼時候去趕考?”
“按說這就該走了,不過還是等家父回來,徐州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不能讓他老人家擔心。”王兆靖開口說道。
陳晃點點頭,在那裡沉默了會又是開口說道:“如果不是我爺爺和爹孃還在城裡,這次就把二宏接到何家莊去,原以爲城內安生,現在看真是未必。”
“純是偶然,事後一定能從聞香教那裡查個明白,大晃你也別把這個當成什麼常例,這徐州城的麻煩不在流民,黃河纔是大害,那一年漲水城內不是慌亂,小時候不還淹進城了嗎?”趙進笑着說道。
好久沒有回家,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人也禁不住放鬆下來,如今徐州城內當然沒有敢對他動手的,而且就算有人冒險,面對披甲持刃的他們三個,能不能打得過還兩說。
即便這樣,趙進身後還有二十名家丁和五名騎兵跟着,更有十幾個本城的混混分佈四周跑前跑後,這等排場,趙進很是不耐煩,不過劉勇卻有自己的堅持,也就只能這樣了。
陳晃此時心情也很不錯,聽到趙進的話,忍不住笑着反駁說道:“就今年這大旱,黃河不見底就不錯了,還發水呢”
衆人都笑,和從前一樣,到了路口的時候,陳晃自己回家,趙進和王兆靖繼續走,自有三分之一的人手跟着過去。
等到了門口,趙進拍拍王兆靖肩膀說道:“你在城內做了不少事,兄弟們的家人都是你在護着,大家都知道,也都記在心裡,大晃那人說話就那樣,他還是當你自家兄弟”
“不用大哥說,小弟都知道的。”王兆靖笑着說道。
趙進點點頭,和王兆靖告辭道別,轉身拍開了自家的院門,過來開門的卻是那個收養的孩童孟志奇,這才幾十天不見,當時那個髒臭不堪的瘦削男孩已經變得有些壯實,潰爛傷口也已經癒合,如果不是曾經見過,很難和從前那個形象聯繫起來。
“少爺回來了”孟志奇滿臉都是欣喜,看着趙進的眼神還有些崇拜,趙進在城外神勇無敵的事蹟別人晚知道,趙家自己肯定不會,早就有人過來活靈活現的敘述了。
少年人最崇拜英雄豪傑,何況這人就在身邊,也難怪孟志奇有這樣的表現,趙進笑着點點頭,心裡卻有感慨,這孟志奇兄妹的運氣還真是好,儘管也經歷了千辛萬苦,家破人亡,卻還是有自己收留,他們出身耕讀之家,到現在成了衙役家的僕役,說起來是淪落賤役,實際上卻是老天護佑,因爲最起碼活了下來,而城外那些流民的下場又是什麼?
昨日戰鬥,今日焚燒屍體,幾乎沒有四十歲以上,十六以下的丁口,說明老弱都死在了半路上,如果孟家兄妹在這些人中,下場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