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出這個問題後,孔九英突然發現在對面兩個高大年輕人身邊,有個小子自己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是誰了。
這身鎧甲可真好,穿着去打,恐怕只能用斧頭和鐵骨朵才能破開,只有口鼻眼睛露在外面,說起來自己怎麼判定這兩個穿着鐵甲的是年輕人,是不是看眼神,還是因爲他們周圍都很年輕。
院子裡一時很平靜,連孔九英背後屋中也沒了聲音,丫鬟們早就跑了,八姨太想必嚇得躲在牀上不敢出聲。
面前那兩個年輕人掀開了面甲,還真是年輕,甚至年輕的有些過分,孔九英一個激靈,直接想到了是誰
“你你是趙進”孔九英大吼了出來。
“這是孔九英嗎?”趙進有些疑惑的問道,他看看邊上滿臉仇恨的小鐘,再看看跟在後面興奮異常的樑三。
“就是他”那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說道,那小鐘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趙進看着面前的老者搖搖頭,皺眉說道:“不像。”
“的確不像,和我想的不一樣。”陳晃接口說道。
被稱爲孔老虎,威震三省交界之地,是江湖草莽中的龍頭大哥,又有這樣那樣的戰績,這樣的人物,想來應該是個威猛強悍的角色,最起碼也該精悍精明,可這麼一見,完全就是個富家翁,還是富貴幾代的富家翁。
孔老虎穿着單衣站在門前,露出來的皮膚上雖有疤痕,卻是細膩白皙,那疤痕都是幾十年前留下,現在已經淡的看不清楚,整個人修飾的極爲精潔,身上穿的也都是江南豪富之家的享用,而且除了那些淡淡的疤痕,還算挺直的身板之外,絲毫看不出這人是個武夫,感覺就是從小富貴到大的有福之人。
猜出“趙進”並吼出來之後,孔九英就呆滯在那裡沒有出聲,視線似乎失去了焦點,茫然看着前方,他好像沒有看向趙進,只是看着院子外面。
站在趙進身旁的小鐘已經掏出了短刀,他一拿出兵器,就被身後的魯大猛地推向一邊,趔趄了下險些摔倒,不過這小鐘絲毫不在意,握着短刀死死的盯着孔九英,但他也知道沒有趙進的命令,不能動手。
“原本還想着斬草除根,看來沒這個必要了,你們這夥人就是廢物。”趙進不屑的笑着說道,手中長矛就要平端。
孔九英又是打了個寒戰,睚眥俱裂,握緊了拳頭就要上前拼命,趙進和陳晃絲毫沒有在意,只是饒有興味的看着。
只是這等拼了的狀態持續很短,孔九英看到高大健壯的趙進和陳晃,看到他們身後身穿甲冑滿臉淡漠的青壯,再看看他們兵器上沾染的鮮血,握緊的拳頭鬆開,臉上血色褪去,渾身開始顫抖起來。
“撲通”一聲,孔九英居然跪在了地上,伸出手又縮回來,顫抖着聲音哀求說道:“趙趙公進爺,饒了我,饒了小的,我這裡存着上萬兩白銀,還有金子,還有存着的綢緞,您您老都拿去饒了小的,饒了小的吧”
話語裡已經帶上了哭腔,孔九英重重的磕頭下去,院子裡一片安靜,趙進的眼睛盯着孔九英的手,看着他會不會伸向別處,結果只看到雙手按在地上,趙進緩緩吐了口氣。
地上的孔九英又是一個激靈,雙手亂舞說道:“進爺,我在豐縣還有一處宅院,裡面存着幾千兩,進爺,我這房裡的女人是花了一千五百兩在揚州賣回來的”
孔老虎已經口不擇言了,在那裡雙手揮舞,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說了出來,金銀庫存,房裡的姬妾婢女,所有的都拿出來想要換一條性命,誰都能看得出來,這孔九英已經崩潰了。
趙進緩緩搖頭,將手中的長矛放平,他轉頭對身邊的陳晃說道:“你放心,咱們永遠不會這個樣子”
話音未落,手中長矛如電刺出,直接貫穿了孔九英的咽喉,又是急速抽出,趙進順勢抖了下矛杆,矛尖上沾染的血滴甩下,看起來就好像嫌棄孔九英的血髒。
孔九英雙目圓睜,嘴裡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不住的有血沫噴出,他用手捂着咽喉,但只能堅持了短短片刻,直接撲在了地上。
屋子裡有女人的尖叫發出,隨即變成了強忍的哭喊,而那小鐘看了看趙進,發現沒人理會,立刻吶喊着撲了過去,小鐘拿着手中短刀朝孔九英的屍體狠狠的刺下去,邊刺邊叫,血肉飛濺,那小鐘忍不住放聲大哭
“辛苦一次,見識到了這邊的草包摸樣,也不算白來,最起碼讓咱們知道別這麼不堪。”趙進看着地上的屍體說道。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以前聽王兆靖說這個總是不懂,今天明白了。”陳晃接口說道。
“咱們不會這樣的”趙進又強調了一句,隨即轉身說道:“魯大領十人,張虎斌領十人,分別去石滿強和劉勇隊中傳令,現在放火,從內到外,抵抗攻擊者格殺勿論,不得濫殺無辜,不得搶掠財物,違者嚴懲,快去吧”
魯大和張虎斌聽令之後,快步帶着人離開,趙進擺擺手說道:“開始放火,放火前讓屋子裡的人出來,不要小心大意被人偷襲。”
家丁們轟然答應,立刻開始忙碌準備,邊上樑三幾個人一愣,那樑三急忙上前說道:“進爺,這孔老賊窖藏不少,就這麼不管了?”
“隨你們,我們要走了”趙進淡然回答。
趙字營的家丁們找出火種和柴草,還有孔家點燈和廚房用的油,柴草一堆,潑上油脂,點火就是大火,加上這房屋裡面木製的部分太多,很快就是濃煙處處,好在趙字營的家丁們執行命令也不含糊,放火前都是喊話吆喝,沒什麼人被燒死在裡面。
但也實在緊張不起來,內宅裡面沒有人抵抗,大多數人都是慌不擇路的逃跑,還有些人趁亂偷拿財物,甚至還有對孔家女眷下手的,偷拿財物的被燒死了好幾個,對女眷下手的則是被趙字營家丁狠狠的教訓丨
內宅很快處處大火,趙進和陳晃率領的隊伍退到了內莊所在,內莊也已經開始起火,可孔家莊能戰鬥的都已經被清除,能逃跑的也已經逃跑,這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只剩下那些心存僥倖躲在房子裡的人哭喊着跑出來。
在預定撤離集合的地方等待,看着內莊也差不多全部點燃,趙進吩咐號手吹響了嗩吶。
外莊街道上也有不少逃跑的人,他們揹着包袱,帶着隨身細軟,沒命的向外狂奔,不過只要不攻擊,趙字營根本不去理會。
各隊很快在這邊匯合,劉勇和石滿強走過來,臉上倒是有被煙熏火燎的痕跡,卻沒什麼戰鬥後的摸樣。
“根本沒怎麼打”
“這裡也不比雲山寺強太多,實在是草包。”
兩個人各有感慨,沒人看得起這樣的孔家莊,趙進也不多話,等隊伍集合完畢,就立刻帶隊向外走去。
邊上的樑三又是一愣,快跑幾步跟上趙進,急忙說道:“外莊不要燒嗎?
“我是來滅孔家的,這些商戶有什麼於系。”趙進冷聲回答,樑三還要再說,趙進沒有看他,只是淡然說道:“你話太多了,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們一起燒了。”
這樑三太想把孔家莊徹底毀滅,以至於對趙進這邊發號施令,趙進容忍幾句,也不會繼續客氣。
聽到他的回答,樑三一愣,隨即臉上有些訕訕,而他的幾名手下臉上則有憤憤的神色,趙進自然不會在意,帶着大隊出了外莊,劉勇邊回頭邊小聲說道:“他們幾個低聲說什麼,不知道有什麼打算,大哥,要不求個保險?”
說話間伸手做了個虛劈的姿勢,趙進搖搖頭沉聲說道:“不急,要是有什麼勾當,事後滅了他們。”
和事先的安排一樣,董冰峰已經把停在遠處的馬車帶了過來,除了這個,還有從孔家莊裡面收羅的幾十匹馬,騎兵們正在忙碌的裝配馬具,現在都已經差不多完成了。
“會騎馬的上馬,第一隊不要卸甲,其他人抓緊把盔甲放到大車上,讓巴圖在前面帶路。”趙進大聲說道。
趙字營上下立刻忙碌起來,叫做巴圖的那位是王自洋手下的夥計,不過這個吩咐讓很多人納悶,難道不是樑三那邊的人帶路嗎?
盔甲放在大車上,大車的罐子裡裝滿了涼開水,有人用木勺給每個人舀出分發,喝完簡單休整,又是列隊準備出發,
此時太陽剛出來不久,可大家已經感覺到了炎熱,山東大旱幾年,這邊雖說靠近黃河,可畢竟在山東邊境上,也是於燥少雨,火一旦燒起來就很難熄滅,而孔家莊內外的住戶家屬,在趙字營衝殺進去之後只是潰散逃跑,現在只怕還在亡命奔逃的路上,自然沒有人去救火滅火,眼看着火勢越來越大,煙柱沖天,倒是外莊部分和內莊有道路分隔,算是一道人工的防火帶,外莊倒是安然無恙。
儘管被趙進駁了面子,可樑三還是跟了上來,帶路領路是他們的責任,這次趙進突襲孔家莊大功告成,想來也要在回程上好好招待。
可趙字營卻在自顧自的行動,那巴圖騎馬走在最前面,其他人步行跟在後面,方向卻不是來時的方向。
“進爺,這是要去那裡?”樑三急忙上前問道。
“回家”趙進簡短回答,這句話他說得很自然,讓樑三還以爲自己錯了,左右看看才確定趙字營是朝着南方走。
“進爺,應該向東,你這是向南”他這句話沒說完就停住,因爲他發現趙進沒有理會自己,趙字營也自行向南。
樑三這次沒有追上來,一路帶路前行的幾個徐珍珍的心腹護衛又是聚在一起,低聲交談。
“你們還記得雲山寺那夥禿驢來打何家大院嗎?”趙進開口說道,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在點頭,不管是夥伴們還是家丁,這是趙字營的第一次死戰,當然印象深刻。
“大夥肯定記得最後,劉程領着馬隊沖垮了雲山寺的僧兵。”這個大家自然也是記得清楚。
趙進悠然笑着說道:“孔家莊被咱們打垮了核心的一處,其他各處還有力量,這附近還有官府,如果我們繼續走原路,被官兵追上怎麼辦?被伏擊怎麼辦?到時候他徐家可就是徐州當仁不讓的最大勢力了。”
衆人先是一愣,隨即肅然點頭,不管怎麼說呢,的確有這樣的可能。
趙進他們一直向南走去,不理會身後的滾滾煙塵,而樑三他們始終也沒有追上來。
從孔家莊一直向南,路上沒有什麼大村鎮,只有幾個不滿百戶的小聚落,沿途荒地也是不少,懂得農事的人都知道這邊黃河經常氾濫,導致土地變成鹽鹼荒灘,沒辦法耕種,可靠近黃河也有好處,距離河岸再遠些可以很容易的打井取水,灌溉什麼的也比內陸要方便。
沒經過一處村莊,裡面的百姓不是遠遠的逃跑,就是畢恭畢敬的送上犒勞,儘管這些東西都很粗陋,趙進對這個也不理會,只是命令大隊不斷的向前。
騎兵分成兩隊,一隊在前,一隊在後,走到中午的時候,全體才短暫休息,將剩餘的於糧吃完,雞和羊都是提早收拾了燉煮,等再次出發的時候,沒有貨物裝運的大車就地丟棄,裝着鎧甲和裝備的每一輛大車都有十幾名趙字營的家丁輪班幫着推車。
這種大車很笨重,好在天於物燥,路面都被曬的很硬,可路過一些坑窪的時候還是會被卡主,有了莊丁們的幫忙就省了很多事。
“有人騎馬跟上來,不過遠遠看看就回去了,只有一個人,距離遠也看不清楚,應該是樑三那邊的。”行走過程中,在後面的騎兵過來回報。
“估摸着想看看我們到底向什麼地方走”趙進笑着說道。
回程沒什麼遮掩,就是一路向南,在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趙字營來到了黃河邊上。
孔家莊所在的朱旺口和堅城集本就是因爲黃河得名,朱旺口當年還是個頗爲興旺的渡口,可因爲漕運樞紐從徐州挪到了邳州隅頭鎮,這裡也早就荒廢了,除了些見不得光的買賣,沒人通過這邊,即便是江湖道上的人物,現在也都是去更方便的幾個渡口。
但荒廢的渡口依舊可以停船,這幾天沿着黃河順流而下的各色船隻都看到這裡停着三十幾艘船,船又大又小,都在這邊下了錨,纜繩綁在岸上。
看到這些的人都覺得納悶,不過也沒什麼人追究細問,無非是當個水路上的談資而已,這些船就是等着趙進的。
作爲前哨的騎兵已經和在岸上等待的船老大們聯繫上了,趙字營一來就立刻上船。
能看到對岸已經有燈籠掛了起來,黃河夜間行船風險不小,雖說開封下游的黃河水勢平緩,但也需要用燈火指引。
趙字營各隊上船,那些船老大們則是圍着趙進討好奉承,各個殷勤異常,這個說“進爺召喚,小的丟下生意就來了”,那個說“進爺使喚小的們是理所應當,還破費銀子於什麼”。
船上的於糧和飲水,一應補給都是齊全,家丁們一上船之後就有人拿了出來,渡口這邊的船足夠多,趙字營的家丁行動迅速,很快就是都上了船,所有的大車和孔家莊帶來的馬匹都被丟棄,只有趙字營自己的二十幾匹馬一同上船,次第解開纜繩,起錨離岸,三十幾艘船向着對岸駛去。
這些船隻離岸不久,又有騎馬的人出現在渡口上,在漆黑的夜裡張望了幾眼,打馬快速離開。
裝載着趙字營的船隻沒有直接去往對岸,而是順流而下,夜裡南岸始終有人打着燈籠帶路示意。
七月十三這天晚上,距離州城最近的渡口附近,裝着趙字營的船隻靠岸了,家丁和馬匹下船,不少人還要趟過齊膝的淺水上岸,水路上一共走了一天一夜多些。
在岸上也早有人接應,而且早就準備好了給養和車馬,架起篝火短暫休整之後,趙字營向着雲龍山出發,在第二天清晨的時候,趙字營大隊到達了雲山寺,雲山寺本寺已經封山七天。
如惠領着十幾個心腹僧人將趙字營領進了後山的一處莊園,這是用來接待達官貴人和雲山寺自家高層尋歡作樂的地方,不用的時候,就是幾個僧人在這裡看守打掃,既然趙字營要過來,他們也都被打發走了。
趙字營的家丁們一進入這個莊園就知道告一段落了,趙進宣佈解散之後,很多人顧不上理會僧人們的帶路,直接倒在地上,靠在牆邊呼呼大睡,這一路上實在是折騰緊張,根本沒有放鬆的機會。
一貫講求紀律和嚴謹的趙進也沒去管,只是跟如惠那邊安排儘快送來飯食和給養,相關的跡象也要放出去,讓大家覺得的確來平息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