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把他收容到後面的車上,先喂些湯水,然後慢慢救治。”從輦閣子裡傳出了清冷動聽的聲音。
沒有什麼仙人出手,病重瀕死的人立刻醒轉,聖女做的就是善堂所做的,但這個行爲卻讓周圍的百姓更加感動,連很多看熱鬧的人都跟着唸誦起來。
大家都知道這聖女是在臨清州顯靈,這次來到聊城,先是去除了某大戶人家鬧了兩月的邪祟,然後又重整城東已經破敗許久的善堂,收攏孤苦,又把各處的路倒收集起來焚化,做法事超度,這聖女在府城聊城呆了不足半月,卻好像是萬家生佛一般,連官府都敬重三分。
那些一直沒什麼動作的佛寺道觀,也不得不出面開設粥棚,在善堂中出錢出力。
聖女準備在這府城停駐兩個月,這讓善信們歡欣鼓舞,有人說自己多年的老毛病被聖女診治之後好了,在開始的時候,這話不會有人相信,可現在這麼一樁樁一件件的,一有這個例子,相信的人就多了。
更有人傳說,聖女出巡,只要虔心拜見,總會沾染些仙氣福氣,大家在道路兩邊誠心拜下,被那紅紙灑在身上,聞到香氣,只覺得身體舒暢,百病全消,都覺得這就是聖女的法力,越發的虔誠無比。
大路兩邊都是店面,那些掌櫃夥計什麼的看到聖女隊伍路過,都是拿出些銅錢和點心供奉過去,沒曾想聖女的隊伍只是收了點心和吃食,錢財卻不要,說想要供奉就把這些送到善堂那邊,會有更多的人領受,他們收下的那些點心則馬上被分給路邊的乞丐和孩童。
這舉動讓人肅然起敬,還真是澤被百姓的做派,看多了騙財騙名的假神仙,這聖女就是不同。
一名精壯漢子穿行在人羣中,如果有人能看到聖女的摸樣,就會發現聖女和這個漢子的長相居然有些相似,和一家人一樣。
那漢子警惕的看着周圍,看看那輦,又看看其他處,小心異常,等到了一處酒樓門前,這才轉身拐進去。
現在門前都被人羣堵着,連夥計都去看熱鬧了,酒樓一層冷冷清清,這漢子報出身份,立刻有夥計恭敬的把人領到了二樓。
在二樓一露頭,就看到用來隔斷的屏風什麼的全部撤去,只在窗邊擺着一張桌子,一個穿着長袍的看起來像是文士的人正在向下望,在二樓四角還有六個低眉順眼的漢子。
聽到樓梯聲響,那文士轉過頭,看到這漢子,立刻笑着招呼說道:“木家四弟,怎麼來的這麼遲?”
相比於這文士的溫和,那漢子卻是身子一顫,脫口說道:“徐鴻儒,你怎麼在這裡?”
說完這句,這木家四弟轉頭就要走,剛轉過身,卻看到領他過來的夥計堵在身後,手已經放在腰間。
“若是心誠,處處都是真空家鄉,我爲什麼不能在這裡,吾家兄弟,你怕什麼,若要對你做什麼,我何必親自過來呢?”那“文士”徐鴻儒悠然說道。
木吾家也就是木淑蘭的四叔神色變幻,咬咬牙還是走上了二樓,冷聲說道:“徐老大你身份尊貴這麼多年了,的確不必親自出手,一個眼神,就有人殺了我三哥。”
徐鴻儒已經轉過頭,看着窗外經過的隊伍,頭也不回的笑着說道:“不要誤會,那次不是查明,是何偉遠喪心病狂,連灤州那邊都有法旨降下,說要嚴懲,又和本座有什麼關係,都是教中兄弟,坐過來”
木吾家謹慎的看看周圍,四周的漢子都沒有動作的跡象,他這才遲疑着坐了過去。
此時聖女,也就是木淑蘭的輦正停下窗口這邊視線可及的地方,正在安慰一個嚎啕大哭的老嫗,徐鴻儒饒有興味的看着,也沒理會坐在對面的木吾家,直到輦離開視野,才笑着轉過身來。
在徐鴻儒的面前,木吾家顯得很侷促緊張,徐鴻儒開口說道:“你三哥是個人才,這套東西本教從未有人試過,可現在看起來,卻比那些要好用不少,可惜你三哥英年早逝,不然有他在,一定會爲本教興旺發達立下大功。”
木吾家冷笑了聲說道:“我三哥當日被當做外道,要不是我們兄弟在灤州那邊還有些臉面,只怕連徐州都到不了,徐鴻儒,假惺惺的話不要說了,開門見山就是。”
他聲音高了些,站在四角的漢子們都是擡頭,發現徐鴻儒笑容不變後纔沒有動作。
隔着遠沒人能注意到,提到灤州的時候,徐鴻儒神色略微一冷,隨即又是正常。
“木家四弟,現在你過得怎麼樣?你們木家原來只能在一縣之地活動,現在已經將東昌府拿住,你身爲聖女的四叔,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了吧?”徐鴻儒笑着問道。
木吾家臉色一變,冷聲說道:“在這東昌府之地,是我二哥主事,我幫着我二哥做事,水漲船高什麼意思,我不懂”
“哦?這麼說的話,東昌府這一處,你就是第二號的人物?”徐鴻儒似笑非笑的再問道。
木吾家臉色一窒,強自點了點頭,徐鴻儒笑容滿面的說道:“本座聽說,在半個月前,你看上了木淑蘭身邊的侍女,想要討過來自用,卻被小蘭罵了一頓,事後還要查你的賬,你在木吾真那邊跪了三個時辰,現在小蘭身邊的人都不待見你?”
說一句,木家老四木吾家的臉色就變得難看一分,等所有說完,木吾家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漢子已經摸出了匕首,他只是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怎麼知道的,誰,誰告訴你的”
徐鴻儒搖搖頭,在木吾家身後的人收了匕首,徐鴻儒笑着說道:“大家都是聞香一脈,本座身爲教主,教衆香衆自然會忠心稟報,本座又有什麼不能知道的呢?”
說完這句,徐鴻儒擺擺手,示意木吾家坐下,語氣溫和的說道:“我也叫你一聲四弟,你這個人剽悍勇猛,謹慎精明,這麼多年我也是知道的,也跟幾位護法和尊者說過,你做一方會主都是屈才了。”
“木家的事情不用你來管,你這個教主名份也是暫代,我們木家認的是灤州正統。”木吾家冷聲說道,不過聲音卻不大。
徐鴻儒此時卻沒有一點不悅,只是點頭說道:“王家乃是仙裔,此時專一修行,顧不上這些俗務,教門中的教務,教衆供奉,一切都是本座承擔,這個也是灤州法旨,木四弟,本座這話沒錯吧?”
木吾家沒有出聲,徐鴻儒笑着又是說道:“你木家尊奉王氏,眼下這聖女的確弄得氣象興盛,可我也問一句,日後做得大了,木家二哥會做什麼,肯定會請王家子弟過來統管,正統大位,本座也沒什麼可說的,可本座再問四弟你一句,到時候小蘭要嫁給王家人,你二哥是王家人第一信用的左膀右臂,四弟你呢?會比現在強多少?”
徐鴻儒和木家兄弟打交道多年,彼此都瞭解的很,這番話說出,木吾家一愣,想要反駁,遲疑了半響卻沒有說出口。
“若日後真能做得大了倒還好,你們賺來的銀子差不多都花了下去,現在又怎麼樣,這東昌府拿在手中了嗎?就算把東昌府掌握,也就是小小的一個府而已,又有什麼可分的?本座這邊不說想必你也知道,山東、河南、南北直隸”徐鴻儒一個個問題問出來,盯着對面的木吾家。
木吾家囁嚅幾下,卻是急了,擡高了聲音說道:“你說這個有什麼用,顯擺做的大嗎?木家人不稀罕?”
“單獨給你一個府,讓你做會主,五年不必貢奉,或者來總舵做個尊者,專管一方,做我的左膀右臂,你覺得怎麼樣?”徐鴻儒說出了下面的話。
木吾家本來瞪着眼睛想要發怒,可聽到徐鴻儒的話,先是一愣,隨即瞪大了眼睛盯着對方,呼吸都跟着粗重起來。
“你你這話當真?”木吾家結結巴巴的說道。
會主管轄的地方大小不同,爲了控制方便,往往一個縣兩個縣就設一個會主,甚至有一個縣內兩個會主的情況,一個府設一會主等於讓這個會主做一方之主,獨立性極大。
更不用說這五年不必貢奉,等於是整個府的捐納香火全部歸會主一人所有,至於這尊者則是類似於副教主的角色,可以巡視各處,各處要當成教主親臨,在總舵則可以參與決策,是核心的人物。
徐鴻儒這兩個條件,不管哪一個都是豐厚優待,甚至豐厚到讓人沒辦法相信的地步。
對木吾家的提問,徐鴻儒也不回答,只是笑着靠向椅背,木吾家呼呼喘了幾口粗氣,幾乎是咬着牙說道:“木家自有局面,等灤州聖人出山,我木家拿到的何止這個千倍萬倍”
後面一名漢子上前給徐鴻儒倒茶,徐鴻儒抿了口後淡然說道:“木家四弟,這麼多年你還看不懂嗎?灤州的聖人若是能出來,若是願意出來,又何必讓本座來當這個教主,你們木家如果能做大,爲何今日纔到聊城,若是你三哥在,你這話還有幾分可信,可現在,小蘭一個姑娘家,給你們出了多少主意?”
說一句,木吾家的頭低下一分,徐鴻儒則是意氣風發起來,極爲自信的說道:“這麼多年大家難道還不明白,想要傳香天下,只有靠本座,木四,本座現在給你一個機緣,你好好想想,錯過這個機緣後你會怎麼樣?”
木吾家身子一震,低頭在那裡沉思半響,然後開口說道:“徐大兄,東昌府處處是我家耳目,你來去方便嗎?若是有麻煩,小弟可以幫忙。”
徐鴻儒輕描淡寫笑着說道:“你家耳目也是本教香衆,沒什麼麻煩,你要覺得不方便,可以先走一步,本座好久沒來聊城這邊,也要走走看看。”
木吾家在那裡遲疑了會,卻沉默站起,也沒說什麼告辭的話,就這麼轉身向外走去。
六名漢子有一個跟了下去,還有人站在窗口向下張望,徐鴻儒則是慢條斯理的喝茶吃着點心,看他的做派怎麼也看不出和聞香教相關,說是京師或者江南來的富貴中人倒更讓人相信。
沒多久,跟出去的漢子跑了回來,稟報說道:“木四就是跟着大隊走了,沒做什麼別的。”
徐鴻儒只是蓋上了茶碗,旁邊一名漢子上前低聲說道:“教主,這裡不安全,還是換一處吧”
“木四色厲內荏,不敢說的,木二是個莽夫,聽到這事必然會重責木四,那也不是壞事。”徐鴻儒微笑着說道。
上前的人不敢多說,徐鴻儒站起身,走到窗臺邊探頭出去看了看,轉過身別有意味的說道:“倒是小蘭那丫頭,當年看着是個豆芽菜,如今這般韜略,如此驚豔,實在讓人想不到。”
周圍幾個漢子都是躬身,江湖草莽中龍頭當家談論女色,大家還跟着嬉笑一番,可徐鴻儒這邊規矩森嚴,沒人敢冒犯放肆。
“木淑蘭身邊的人還沒有買通嗎?”
“屬下辦事不力,請教主恕罪,木淑蘭身邊侍奉的教衆都對她死心塌地,兄弟們的幾次試探都差點壞了事。”
聖女在城內巡遊之後,就來到了聊城城外的一處莊園停駐,許多豪門大戶都請聖女住在城內,那邊也有許多上佳的宅院甚至園子單獨空出來,可聖女不願意擾民,還是去了城外。
當然,在城外的話,官府有什麼舉動都可以靈活反應,及時的應對,這層原因就不必明說了。
這莊園是聊城一位大布商的,聊城是北地絲綢棉布的集散地之一,本地布商手面自然了得,這院子就算放到江南都不怯場,原本這位布商還要派來伺候的丫鬟僕役和廚子什麼的,不過這些都被聖女推拒,只說自己帶來的人夠用了
莊園裡不少房間已經住滿了人,本地聞香教衆的來了不少,但他們不是住在房間裡的,而是過來幫忙的,一些婆姨端着水盆進進出出,整個莊園裡還有一股藥香瀰漫,聊城城內的郎中也來了好幾個。
“聖姑真是慈悲”
幫忙的婆姨,甚至那些請過來的郎中都這麼感嘆。
屋子裡全是聖女收容的孤苦少年,不少人在外面又餓又苦,外傷不說,疾病也不少,一個個病怏怏的,聖女收容回來,就安排人給他們診治,給他們吃飽穿暖。
莊園中不時的響起大哭,這些孩童少年吃了那麼多苦,受到了這樣的待遇,必然是感激感慨,情緒也沒辦法控制的住,聖姑一個個人看望過去,和氣關懷,一看到是這麼聖潔美貌的少女,這些孩童發自心底的崇敬,很多人掙扎着下牀叩拜,邊哭邊說要忠心一輩子。
一名大漢沉默着跟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聖女身上,沒人理會這個大漢,也沒人注意聖女隊伍裡大部分人對這個大漢的敬畏。
每進一個房間,對任何一個少年,聖姑總是微笑和煦,甚至不顧對方身上的髒污幫着攙扶擦拭,問寒問暖就更不必提了,而那位大漢只是漠然,到最後漸漸的有了些不耐煩。
好不容易所有房間走完,兩個人來到了內宅那邊,那裡也有人守衛,關上院門之後,這大漢立刻皺着眉頭說道:“小蘭,你在聊城這邊耽誤的太久了,高唐州和館陶縣我們還沒去,這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
“二伯,等這些人安頓好,把他們送回臨清,咱們就去館陶那邊。”木淑蘭笑着說道。
聽到這話,木家二伯木吾真的眉頭皺得更深,語氣裡已經明顯有了不滿,悶聲說道:“小蘭,你要知道分輕重,一縣幾萬十餘萬,一州幾十萬,這才百餘個有什麼用,你現在名頭打出去了,就應該替咱們教門,替咱們木家多多招募教衆信徒,這些乞兒又有什麼用處。”
“見到了總要管啊,而且這些孩子真正得了好處,纔會對咱們死心塌地,那些半路改信的,不是求大富貴,就是求長生不老,我們能給他們嗎?”木淑蘭微笑着說道。
聽着這不太客氣的回答,木吾真的神色頓時陰沉下來,想說什麼話,到最後還是忍住,只說了句:“你勞累了一天,早點歇息”
說完轉身大步出門,木淑蘭搖搖頭,走到門前卻不進屋,只是轉身坐在了臺階上,一直在門前等候的小丫鬟慌不迭的拿了個墊子跑出來,給木淑蘭墊着坐,木淑蘭臉上一直有開心的笑容,仰頭看着秋日藍天,突然輕聲說道:“不知道小進哥哥那邊怎麼樣了?”
“大小姐,二老爺、四老爺的人看得太緊,婢子沒辦法安排。”
“沒事,沒事,我就是隨便說說,小進哥哥那邊一定活的比我開心”木淑蘭臉上笑容不減,可邊上的丫鬟聽着眼圈卻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