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許多第一次來澳門的大明百姓一樣,徐厚生和聶黑一干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滿臉驚奇。
不說別的,單說港口裡停靠着的那些佛郎機大船,就讓他們看個不停,比大明福船和廣船高很多的船舷,和大明船隻硬帆不同的軟帆,截然不同的桅杆繩索,還有那船上的各種火炮。
餘家的餘鷗等人和李老海都注意到了,這徐厚生和他的護衛們對這火炮都感興趣的很,盯着瞧個不停。
澳門是離岸島嶼,和內陸有狹長的陸地相連,在這條陸橋上設有關隘,但這並不說明澳門是佛郎機人的領土,曾有大明百姓犯法,香山縣縣丞帶着差役直接在佛郎機人商館內把人抓走,沒有人敢於干涉。
站在港口看澳門的全貌,更讓徐厚生他們注意的是,那些港口要害處,還有山上各處,次第坐落的炮臺。
“要是那炮打的足夠遠,這港口應該能完全鎖住了。”徐厚生說了這麼一句,這倒是讓餘鷗和李老海驚了下,這麼個看着像讀書人的公子哥,居然還知道這個。
“徐公子說得不差,這炮就是防着海船靠岸的。”那李老海的福建官話口音很重,好在大家還能聽懂。
聽他一解釋大家才明白,這香山澳,也就是澳門被這夥佛郎機人拿下來之後,還有幾夥番人想要搶過來,一夥說是西邊的一個大島國,一夥則是佔據南洋爪哇那些島國的紅毛番,乘坐大船過來,船上火炮也是犀利,奈何比不得港口炮臺火炮打得遠打得準,只能騷擾退去,後來也不怎麼來了,開始正常做生意。
“這邊說是佛郎機,但和呂宋那邊的佛郎機不是一路,說本來是兩國,只不過呂宋那邊的佛郎機更大,所以並了這邊的,可這邊一直不認,兩家還和敵國一般。”這李老海到底是經驗豐富,很多典故都是清楚的很,這也是一路上大家相處的融洽,這保人銀子落袋輕鬆,所以才願意多說幾句。
大家都很聽得聚精會神,大明對洋人們的稱呼很籠統,也很貶低,最先打交道的都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傳教士和商人,這兩家都被稱呼爲佛郎機,也有把西班牙叫做大佛郎機,葡萄牙叫小佛郎機的,還有一種荒謬稱呼,將兩國都叫做大呂宋,認爲他們和呂宋殖民地是一回事,然後荷蘭人這邊一直沒有找到貿易的機會,和大明打交道也不多,被稱爲紅毛番,這稱呼帶着鄙視,也因爲這荷蘭人總是做海盜和覬覦大明的島嶼,但在南洋那邊,荷蘭人的勢力卻是最大的,南洋最大的幾個島國都被他征服了,某種意義上,荷蘭算是南洋的主人之一。
南洋另外的主人就是大明的海主,不止一個大明海上強豪能動員起過千海船幾萬部衆的力量,在這樣的實力面前,還沒有船堅炮利到絕對優勢的洋人們也得低頭。
至於現在,西班牙與葡萄牙合併已經有段時間了,可富裕的葡萄牙上下一直牴觸很大,在歐洲本土還在勉力維持,而在澳門這邊矛盾已經激化,澳門和呂宋的關係和敵國沒什麼區別。
“這裡比蕭縣都要小很多,比咱們何家莊也要小不少。”跟隨而來的徐州護衛感慨了句。
他們下船之後,船上立刻有人跑到澳門城中去找嚮導,餘家關係託關係,儘管沒有來過澳門,可能找到可信的人,從港口到城中,然後再帶着人跑回來,合計沒有超過小半個時辰,這澳門實在是小的很。
雖說不知道什麼關係,可那位嚮導來到之後,就是客氣恭順無比,餘家肯定下了不少本錢。
“小的安克寶,香山人士,在這澳門打混多年,也算是本地土著了,幾位爺想要什麼看什麼都儘管言語,小的都幫着安排。”這安克寶倒是廣東土著模樣,瘦小黝黑,可官話說得卻很流利。
衆人都是看向徐厚生,徐厚生想了想,只是說道:“先走走看看。”
“不瞞這位公子爺說,這澳門太小,走着看看的話用不了兩柱香,也就是那十字大街上有些看頭,都是這番人的宅子,去德字大街那邊,就和咱們大明沒區別了,要說這澳門的好處,一是這佛郎機的酒菜,那是別具一格,二是這番邦女子,也是另有風味,公子爺喜好那個,小的這就領路。”
這安克寶殷勤的說完,徐厚生這邊一干人的眉頭卻都皺起,本想找個嚮導,怎麼來個街面上的幫閒,餘鷗和過去找人的那個餘家水手聊了幾句,轉頭對那安克寶說道:“只帶着大夥在澳門街面上走走就好,問什麼說什麼,少不了你的賞錢。”
“公子爺,來這邊莫非是要談生意,小人在商館裡做事,也有門路的。”安克寶好像沒聽到餘鷗的話,只是笑着問徐厚生,一開始就看出,這人是能做主的。
站在徐厚生身側的聶黑咳嗽了聲,走到餘鷗身邊,低聲說道:“這人不對,你看他身後有那幾個。”
被這麼一指點,餘鷗也注意到安克寶身後有幾個水手模樣的漢子,不住的看向這邊,根本不是從其他船上下來的。
“直娘賊,俺們餘家的船隻到福建,這廣東卻是第一次,難道被設局了。”餘鷗罵了句。
“不是說這邊洋人管的嚴嗎?”聶黑低聲又問。
“天知道,也沒見幾個洋人走動。”餘鷗悶聲說道,走海路千里萬里的,彼此天隔地遠,誰也不知道誰的底細,同樣,事後想要追究什麼也是千難萬難,這就讓很多人設局坑騙謀財甚至害命肆無忌憚。
餘家託人找的關係,餘家船隊又從沒有來過這邊,這可信上就差了很多,餘鷗也不想多做糾纏,只是開口說道:“既然如此,我們自己走走,就不勞煩你了。”
人在異鄉,氣短三分,這餘鷗也是見血殺人的兇悍角色,可這時候卻只是耐着性子說話。
“那可不成,小的爲了迎接貴客,已經耗費了幾百兩銀子,這虧空耗費怎麼算去。”那安克寶臉上雖然依舊帶笑,可表情卻冷了下來。
還真是設局坑騙,餘家這次在貴賓面前丟臉了,餘鷗也算是餘致遠的心腹親信,自然知道這次差事的意義,這徐厚生的要緊,可眼前這局面,差事不僅沒辦好,搞不好還有危險。
“想明搶嗎?爺爺這次海上沒遇到過風浪,陸上怕你個毛毬!”餘鷗也露出了兇性,惡狠狠的說道。
“這位爺怎麼說話,小的本份做生意,好意指點,我家櫃上和海上各路豪傑,和這裡的番人都交情不淺,怎麼就扯上搶了。”安克寶也收了笑容,一邊冷冷說話,一邊卻對後面打了個手勢,看到這手勢,那幾個張望的水手立刻向這邊走過來,手裡已經拿了傢伙,在這幾個人身後,看着居然還有幫手,這讓餘鷗爲難起來,轉頭看向身邊,發現護衛徐公子的那個聶黑手已經摸到了口袋裡,其他幾人也都有所準備。
動手就動手,出了人命又能如何,對餘家來說,怎麼討好趙進纔是最要緊的,不過這安克寶嘴裡又是海主又是番人的,雖說有可能是大言欺誆,萬一真的,那後續的麻煩還真是不會少,顧不得了,餘鷗正咬牙的時候,卻聽到身後那李老海開口了,說得不是官話,而是閩粵這邊的方言,似乎是廣東話。
這餘鷗在海上打混,福建和廣東方言聽得多了,也能聽懂幾句,聶黑和同伴們則是滿臉迷惘,一個字也聽不懂,可眼下是要緊時候,開口低聲問道:“老餘,說什麼來着。”
“好像在盤道,問這個混賬小子是跟那一家的,什麼劉家、諸家還是李家,還說自己是李家的,還報了這澳門誰的名字..”餘鷗回答說道。
大夥都能看出來,那李老海一開口,囂張無賴的安克寶氣焰就低了許多,那邊問一句,安克寶的身子就彎一分,神情就惶恐一分,等到問完,安克寶哭喪着臉跪在了地上,這次說話則是用官話來講了,說一句抽自己一個耳光。
“是小的瞎了眼,豬油蒙了心,做下這等丟臉敗壞祖宗的勾當,還請幾位爺莫要見怪。”說完之後只在那裡碰碰磕頭不停。
那安克寶的幫手們看到這邊跪下,愣了愣就要向前,聶黑和餘鷗兩個人都準備招呼手下開打,沒曾想那安克寶擡頭衝着後面喊了幾句,也是本地方言,那些人腳步一停,卻直接是轉身就跑,根本不理會這邊的同伴。
“徐公子,這小子是掛在商館下面專門坑騙外來生人的混混,這次是沒長眼睛亂伸手,你是想去了他兩隻眼睛還是要斷他兩隻手?”李老海慢悠悠的問道。
李老海只認這徐厚生是隊伍裡做主的,這句話問出,徐厚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心想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卻是詢問要弄瞎眼睛或是砍手,聶黑和餘鷗倒是司空見慣,江湖綠林、海上洋麪的大豪們做事都是如此,談笑間決定生死,算不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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