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進打破雲山寺之後,小魚吃大魚,迅速將雲山寺偌大的盤子掌握在手中,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方丈和監寺那一系已經不得人心,其他人巴不得他們倒臺,對趙進配合的很,原本方丈那一系被洗掉清除,接下來掌權做事的自然要換上新人,不過位置就那麼多,很多其他派系的老和尚都等着做事,下面那些子弟能被輪上的就更少了。
此外還有一點,趙進也不會任由雲山寺的僧衆們繼續把持着各個位置,那等於是替別人打破了雲山寺,所以雲山寺各個莊園產業都被劃撥到趙字營和雲山行的名下,願意繼續做事的必須還俗,還俗了以後也往往會調換到非雲山寺產業的其他位置,儘管僧人們還俗起來都沒什麼猶豫,可對於那些等着做事的雲山寺年輕子弟,位置就更少了,更沒有出頭的機會。
而且在趙字營內部,這雲山寺一系和山東聞香教的地位差不太多,等於是先前敵國,要有所防範,連如惠都是這麼想,當年雲山寺僧衆在整個徐州作威作福,爲所欲爲,現在被打落塵埃,天知道除了方丈一系,其他人會不會有怨氣,所以趙字營關於家丁團練的方面是不能用的,流民村寨那樣的基業之地也不能用,唯一能做事的就是雲山行這一系,如惠多少還要照顧些,而且這做生意的營生,多少不那麼要緊。
雲山行內的位置也是有限,且不說生意不是人人能做,各處雲山分店的營生也不是他們能做的,依舊是僧多粥少的局面,他們大都是本鄉本土出身,捨不得徐州這樣的大好局面,也只能在寺內苦熬,或者先找個營生維持着,他們這一種還和書生士人軍戶不同,他們唯一向上走的出路就在趙字營內,其他處都比不上這裡,所以如惠經常要敷衍雲山寺的師伯師叔、師兄師弟師侄這種,這些都是請他幫忙關說的。
這些人對趙字營有價值,而且這麼幾年過去,舊恩怨也都煙消雲散,剩下的就是找出路找前途了,不過,趙進不會主動開口,一直等如惠這邊。
略一回憶,趙進突然想通了一個關節,拍拍腦門笑着說道:“曹先生,你先前提留守的家丁團練,是不是想讓雲山寺子弟進來,讓他們彼此牽制平衡。”
如惠一怔,臉上浮現出尷尬表情,顯然是被趙進說中,有些話不能說的太明白,將雲山寺子弟放進去摻沙子,讓派系和勢力變得複雜,所以沒辦法異動,這個事只能點到爲止,說出來萬一傳出去,那就麻煩了。
被趙進說中,如惠尷尬了片刻就反應過來,鄭重其事的作揖說道:“老爺,沒什麼雲山寺的子弟,而是雲山子弟,和一州四縣的百姓民戶一樣,都是老爺的百姓民戶。”
趙進笑着點點頭,這個話題他也不會說透,何況如惠這“雲山子弟”的說法很對他的胃口,沉吟片刻,趙進開口說道:“忠心做事的,有本事的,來多少我們要多少,雲山行、咱們下面的各處莊園產業,只要他們合適,就都可以去做,不過有一點,從最下面坐起,做得好,有功勞才能被提拔,沒道理他們一去就有好位置做。”
“請老爺放心,老爺給他們出路已經是天大的恩情,屬下絕不會徇私,一切都看他們自己的本事。”如惠知道趙進這是在提醒他,連忙肅然回答。
說完這句,如惠又是嘗試着說道:“老爺,雲山寺內外也有不少粗通拳腳的子弟,他們雖然學武,卻沒有加入僧兵,也沒跟着爲非作歹。”
話是這麼講,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沒跟着爲非作歹,實際上是沒來得及,但也是因爲這般,所以也沒有什麼恩怨。
“可以做團練,武技出衆的可以去試試巡丁。”趙進回答的很簡短,但對於如惠來說也是足夠,又是鄭重謝過。
趙進看了眼邊上的王兆靖,然後開口說道:“你們不要光看着家丁團練如何武勇,如何在前面廝殺,沒了糧草供應,沒了兵器衣甲,那就不可能取勝,這次最關鍵的其實是你們,不是說趙字營能打到何處,而是糧草補給能到何處,只要你們能到,家丁們就能到。”
王兆靖和如惠對視了眼,都是起身爲禮,王兆靖更是說道:“請大哥放心,家丁到何處,糧草補給就會跟過去,絕不會耽誤一刻。”
話題說盡,這邊剛要告辭,就聽到外面腳步聲急響,孫大林通傳的聲音又是響起:“老爺,山東有急報來,王自洋說有要事求見。”
“先送急報進來,讓王自洋等着。”在現如今,王自洋早就沒了從前的那種地位。
天啓二年的四月末五月初,山東大亂,漕運斷絕,京師震動。
流民災民剛開始流動的時候,山東六府的官吏們不以爲意,豪強們也覺得和從前災荒年景沒什麼不同。
對這樣的外流,沒被地震傷筋動骨的地主士紳們甚至還有點竊喜,人走了,土地留下,自家產業就可以擴大,等年景一好,好處自然滾滾而來,至於這流民去了別處,禍害鄰州鄰縣,那是別家的禍事,和我何干,大家都以鄰爲壑,多少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當小股流民匯聚成大股,大股匯聚成洪流的時候,上上下下都開始慌了,可還是有人心存僥倖,心想流民不過是洗掠鄉野,向着沒有遭災的太平地方而去,只要呆在城池之內就可以安然無恙,城外如何,也不必理會太多。
東昌府、濟南府、青州府以及更遠處的萊州府和登州府,在這幾處的流民也的確和大家事先估計的一樣,和從前的流民一樣,只不過是洗掠村寨土圍,一路向着更富庶溫暖的南邊走去,並沒有在城池下甚至難啃的寨子下耽誤太久。
可進入兗州府匯聚成大隊之後,勢頭卻突然改變了,東阿縣、東平州、汶上縣、寧陽縣、泗水縣,都遭到了圍攻。
若是平常,手無寸鐵的流民怎麼可能攻破堅城,唯一的法子就是圍困,可城內糧盡之前,城外就要吃人了,更是不可能,可在這一年,兗州府東部各縣卻是地震的重災區,原本高聳堅固的城牆被震壞震榻,這幾年各處凋敝的很,想要修繕都騰挪不出物資,只能這麼將就着,到秋糧秋賦時節,手頭寬鬆些再說。
誰也沒想到,這司空見慣的含糊卻釀成了大禍,當大股流民涌過來的時候,這臨時用夯土碎石搭起的城牆根本擋不住任何決死的衝擊。
流民飢餓絕望,虛弱無力,又是一盤散沙,州縣城池再怎麼不堪,也能募集起足夠的民壯和團練守城,他們手裡好歹有兵器鐵器,還能吃飽有力氣,總比外面的瀕死餓殍要強。
但民壯團練畢竟是民間青壯,即便是官軍差役也都是草包不堪,守能咬牙堅持,可如果對方不計生死的衝上來,那就頂不住了,可在東阿縣、東平州和汶上縣這三處,流民偏生被組織起來,硬生生從城牆破損處衝破了防禦..
形容枯槁的饑民跌跌撞撞將壕溝填平,墊起高臺,然後架起簡陋的雲梯,手持木棍甚至赤手空拳的向上攀爬,有人直接摔進壕溝被後續的土包活埋,有人在攀爬城牆的時候支撐不住,直接從雲梯上摔下,甚至那簡陋雲梯撐不住那麼多人攀爬直接垮掉,上面的流民摔落,摔死摔傷,根本沒有人理會,又是重新架起衝上。
城頭熱水金汁澆下,滾木礌石砸下來,衝到城頭被刀劍殺傷,頭破血流,皮肉潰爛,肢體斬斷,城下屍體不斷的堆積,可流民還在不停衝上。
在這樣的衝擊逼迫下,城池的守備根本沒有辦法維持,守城的兵丁和鄉勇團練很快就會崩潰崩散。
實際上這樣的決死衝擊攻城,也就是兩輪到三輪,但城池守軍咬牙頂住第一波之後,看到流民們居然還能組織起第二撥,立刻就是心喪膽寒,只想着逃命去了,東阿縣被拿下的第一天,有逃出來的民壯傳言,看到有人在背後驅趕流民,可這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地面已經大亂,很快就泯滅無蹤。
沒人能想到流民會突然圍攻城池,城內召集防禦往往都很倉促,沒人能想到流民能決死衝擊,本以爲可以輕易打退對方的城內力量很快就是士氣喪盡,最關鍵的是,城池破損,對於流民堅不可摧的防禦自己有了破口,只要對着這破口施加足夠的力量,往往就可以獲得成功,何況這破口往往不止一處,何況城內還有內應。
東阿縣知縣殉城,東平州知州陷於亂軍之中不知所蹤,汶上縣知縣戰死城頭,消息急報到兗州府城滋陽,急報省城濟南,急報京師,這已經是謀反大亂。
至於城池沒怎麼收到損害的寧陽和泗水,本來是戒備森嚴,城門緊閉,誰也沒想到內部先亂了起來,城內硬生生有人開了城門,早有準備的流民就這麼衝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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