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隊大概是橫排三十到四十人,一列多少人看不清楚,但不會少於二十,有五隊,隊和隊間隔幾十步,每一隊的橫排隊列都很緊密,人挨着人,卻不是先前流民隊列那種『亂』糟糟的人擠人,而是整齊列隊。
每個流民,看他們穿的衣服,已經不能說他們是流民了,雖然肯定是舊衣,可每個人大致穿戴齊全,而且能保持差不多的樣子,看着就和官軍的號服一樣,或者說因爲層層剋扣和對風紀軍容的從不在意,此時的官軍各個步卒營頭,並不比眼前一百多步外的流賊方隊好出多少。
他們的確看着不像是流民,塵土落下,已經能看得很清楚,這些人儘管膚『色』黝黑,卻不是那種面有菜『色』的饑民百姓,甚至還有些壯實模樣,他們拿着的兵器都是長矛,這些長矛看着和官軍所用的沒有什麼不同,甚至成『色』更有超過。
稍微消息靈通些官軍武將已經罵了出來,去年山東新造一批兵器,然後入了各處武庫,結果又是突發火災,損失慘重,當時山東軍鎮上下都是大罵,他們還指望弄一批新貨『色』,然後倒賣發財,沒曾想出了這樣的混賬事,想必被經管的那幫人私吞了。
可看到眼前的這些兵器,成『色』還要比自家兒郎用的好,哪還想不到怎麼來的?
這那裡是流賊,這那裡是賊,這分明是兵,是頗有氣勢的軍隊!
“弓手向前!”官軍營將們異口同聲的咆哮起來,剛剛回隊的弓手們又是急忙上前。
“他們這是花架子,一戳就破的豬『尿』泡,大夥壓過去打!”也有人給自家的軍兵打氣,看到流賊一下子擺出這樣的隊列,官軍各營也都是『騷』動。
就在這個時候,有節奏的鼓聲在流賊隊列裡面響起,那五個方陣緩步向前壓來,看到這行進的步伐和依舊整齊的隊列,官軍各營的『騷』動更加厲害,連營將們的臉『色』黑下來,這還真不是花架子。
而在隊伍靠後的主將隊伍中,山東總兵楊國棟的臉『色』更加難看,人在馬上,又是在後面,看到的戰場局勢更加全面,他不光看到了流賊的那五個方隊,還看到了方纔從中分開的大股流民沒有走,就在那五個方隊的兩翼和後方擺開陣勢。
這一戰未免太兇險了些,不知道對面的流賊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難道打着把自家兵馬全部吃下的主意?太猖狂了,再怎麼算,眼前的流賊也不過是官軍的五倍不到,憑什麼就敢打這樣的主意,居然還想要堂堂正戰,對面這五個方隊和官軍步卒的數目差不太多,這實在是詭異非常。
剛過正午,陽光正是熾烈的時候,總兵楊國棟肥胖,汗流不止,可這個時候卻覺得心裡一股寒意升起,什麼汗都消了,甚至還覺得有些冷。
“將..將爺..這個..這個..看着像是徐州那大賊趙進的戰法..”楊國棟身邊一名親衛顫抖着聲音說道,當日保定總兵魯欽率軍南下,楊國棟派了自家的馬隊跟隨,身邊親信也有參加過那戰鬥的,自然記憶猶新。
聽到屬下的說法,總兵楊國棟身體劇震,隨即失聲說道:“難不成這大『亂』是徐州那夥土豪弄出來的..”
說了一半,他否定了自家的說法,徐州那邊和流民也是不共戴天的死仇,怎麼可能勾結起來。
“將爺,讓大夥撤吧!”有人急切的說道。
“打,還得打!”山東總兵楊國棟咬牙說道,邊上人還要繼續相勸,楊國棟轉過頭,五官已經扭曲,猙獰無比的說道:“撤你孃的撤,現在走,咱們就走不了了,除了騎馬的能跑,這幾千弟兄全要交待在這裡,本將還就不信了,一夥飯都吃不飽的苦哈哈,弄出個架子罷了,他還能真能動手打嗎?”
那些帶隊的營將都不住的回頭張望,看到主將沒有發令,他們都知道必須要打,他們也知道,在眼下這個當口,退就是大潰,各營武將也和總兵楊國棟有一樣的念頭,就不信這些流賊能有這麼大的本事。
有節奏的鼓聲和官軍的戰鼓截然不同,聽得人心煩意『亂』,就在這鼓聲中,五個方隊一步步的靠近過來。
“『射』箭,『射』箭!”已經有人忍不住大吼催促,但弓手們還算壓得住,知道不在『射』程之內就發『射』,那毫無意義。
已經向前走了幾十步,流賊方隊雖然略有些散,可大致的陣勢依舊保持着,光是這個就已經讓官軍冷汗之下,他們可是明白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眼看就要進入攻堅『射』程之內,流民方隊裡有人發號施令,那方隊稍微停下,能看到前排的流民都從背上解下一塊木盾竹排,就這麼拿在手上,然後又是向前走來。
距離已經在幾十步了,正是弓箭『射』程之內,不等發令,弓手就開始『射』箭,箭支呼嘯着飛出落下,近二百張弓,一輪發『射』的威力當真不小,不過當箭雨飛出的時候,那六個方隊的流民紛紛將木盾竹排舉在手上。
密集的悶響響起,隨即就是慘叫痛呼,在『射』程之內,弓箭的勁道可不是薄薄一層的竹排和木板能擋住的,更不要說,這面積不大的一塊還遮蔽不了全身,有的直接被穿透,有的則是透過縫隙釘了下去。
可竹排和木板多少也能減輕弓箭的力道,或者說直接擋住,這一輪箭雨,也就是一半的弓箭發揮了作用。
倒下的流民由後面的人補上,大家就那麼從他身體上跨了過去,而受傷不能握持長矛卻還能行動的,則是從隊列中向後跑去,還有人不影響行動,那就在咬牙堅持着。
流民方隊始終沒有停下,第二輪箭雨又是來到,又是死傷出現,方隊有了『騷』動,依舊是前面倒下,後面補上,一直按照同樣的步幅向前,看着對面的弓手又是張弓搭箭,有人開始慌了..。
“風調雨順無糧吃,辛勞一年賣兒女,天降災荒,家人哭,虎狼笑,生不如死,生不如不生!”有人高聲喊道。
苦難重重,生不如死,山東百姓的境遇要比這所喊的苦難百倍,這一聲喊出,方隊中的衆人齊聲應和,他們沒有重複這長句,只是齊聲呼喝着:“人間苦難、效死登仙!”“地上仙國,效死登仙!”
一聲聲整齊劃一的口號蓋住了指揮步點的鼓聲,大家只是喊着這口號一步步向前,每個人臉上都有狂熱,都有殉道的表情,有人甚至丟掉了遮擋的竹木盾牌,任由箭雨潑灑在身上,倒下就是倒下,後面人喊着補上。
距離不遠,那大喊可以說是震動天地,官軍哪裡能想得到這個,弓手的動作都有些變形,剛因爲『射』箭穩定下來的軍心又是浮動,官軍兵卒都是『騷』動起來,老子當兵是爲了吃口飽飯,是爲了得着機會後痛苦痛快,可不想跟眼前這幫瘋子去拼命。
“穩住,快他孃的開弓!”各級武將拼命怒吼維持,可他們也有些慌了,心思活的甚至打馬轉身,開始到了隊伍的後面。
“效死登仙,地上仙國!”這不斷重複的口號,除了鼓舞士氣之外,這些口號的變換實際上也是命令的一種,當喊到這個的時候。
流民方隊的長矛開始層層疊疊的放平,這個動作又讓官軍各隊下意識的後退,此時不過二十餘步了,弓手們雖然還能開弓『射』箭,可他們也不管不顧的向後跑。
在這個距離上,官軍的各『色』火器也開始開火,什麼快槍、三眼銃都是發『射』,一時間轟鳴連聲,硝煙瀰漫。
但大家從開始就沒指望這火器能有用,打了一輪之後,甚至沒有等硝煙散去,觀察殺傷戰果,大夥就紛紛丟掉火器,拿起刀槍,真在戰陣上,還是這刀槍最讓人放心,這火器也就是聽個響嚇嚇人罷了。
這些火器殺傷也是有限,竹排木盾擋不住弓箭,可這些火器發『射』的鐵砂,其實大部分都是用的碎瓷片和沙石之類,卻大都被擋了下來,既然連那麼密集的弓箭都擋了下來,這些搔癢一般的火器算得什麼!
“衝上去!”
“這都花架子,衝上去和他們拼了!”
弓箭火器都打不垮對方的前進,那就只能白刃接戰了!開始都覺得這流賊一到白刃接戰就要垮下去,雙方一旦近距離拼殺對上,這夥流賊就要垮掉,可現在大夥心裡卻都是忐忑不安,誰也沒底了!
有人吆喝怒吼,有人催促部衆,可卻沒有人領着大夥向前,這流賊五個方隊看起來就像是五面牆一樣,而且牆上還有數不清的長槍利刃,誰會傻乎乎的朝這上面去撞,一命換一命好歹還是不虧,這送死算什麼!
“將主有令,殺向敵陣,斬首一人現銀一兩,臨陣脫逃,立斬不赦!”就在這個當口,十幾騎從後隊飛奔而來,在馬上大聲傳達將令。
總兵楊國棟清楚的很,到現在已經不能退了,只能拼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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