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大軍並未繼續上路,而是暫時紮營休整了一宿。不然的話,別說魏壹和魏四的身子受不住,單就是士氣也有些頹靡,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也是這一夜,蘇默通過問詢了一同回來的其他幾個士卒,終於搞明白了這次的慘劇是如何發生的。只是搞清楚了後,他一個人默默的走出大營,在夜影中獨自站了好久好久……
得意忘形了。一路下來,幾番用計,將俄羅斯人和蒙古人俱都耍的團團轉,接連破襲兩座大營,掠得無數物資,這讓蘇默有些膨脹了,以至於不再那麼警惕了。
在他忙於計算北大營的時候,蒙古二王子濟農卻察覺了他的部分計劃,進而單獨脫離了大王子博羅特的隊伍。
然後按照自己的推斷,一路從蘇默等人的行軍路線上,反推出他們大本營所在的大體位置。
而後又哨探到魏四押送物資返回的隊伍,最終確定了那處隱秘山谷的所在。
接下來的事兒就不需多言了。以有備打無備,又是絕對的衆寡懸殊、以多擊少,只是一次攻擊,便順利的侵入了山谷中。魏二魏三兩人便是在此戰中力戰而亡,頭顱被蒙古人割了下來。
再往後,濟農部便潛伏於谷中,等待魏四的到來。而當魏四察覺有異時,再想掙扎卻來不及了。
他帶的本就多是些傷殘疲憊之卒,畢竟嘛,只是押運物資而已。蘇默覺得,這個季節,能調動的兵馬都被自己調動起來了,這一路返回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正是這一念之差,才讓魏四發覺中伏後,連正常的反擊都做不到。
其實按說以魏四的武力,若是在一開始時就逃脫撤離,雖然仍是不能扭轉敗局,但他自己卻不會有什麼損傷。
然而那位二王子濟農竟是早有算計,把魏二魏三的頭顱掛在了山谷裡一處逼仄的地方。如此一來,魏四看到兩位哥哥的腦袋,哪還會有半分理智?心傷驚怒之下,一頭便闖了進去。若不是後來幾個親衛拼死護着,便連他此番也要陷落進去了。
世事總是驚人的巧合,便如同蘇默攻略俄羅斯人的大營一樣,濟農的兩次攻擊也是將詐術運用到了極致。
這是一個狡詐如狐卻又陰狠毒辣的對手!自己來到這大明時空後,經歷了無數的陰謀暗算,早已不敢小覷這些個古人的智慧了。可爲什麼偏偏這次竟囂張的以爲自己已經掌控了全局了呢?要知道,兵法一道,這些個古人才是真正的大家啊。
蘇默獨立夜風中,任憑淒冷的北風吹着,以此發散心中那快要失控的怒火。
他不單是怒敵人的狡詐,更是怒自己的大意。魏壹魏四雖然沒有片言隻字對他的埋怨,但他卻過不了自己心裡這一關。
“誰!”
黑暗中,一直悄悄躲在一邊陪着蘇默的胖爺傳出一聲輕喝。胖爺是最瞭解蘇默的,他知道蘇默心裡肯定不好受,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等他自己想通。所以,當蘇默自己走出來時,他只是默默的跟着,什麼都沒說。
“是我。”暗影中,王義慢悠悠的走了出來,聞聲看了警惕的胖爺一眼,便將目光看向了動也未動的蘇默。
胖爺皺了皺眉,又轉頭看了看蘇默,眼見蘇默並無反應,微微猶疑了一下,終又再次隱身去了。
他不喜歡這個王義,確切的說,對於朝廷的這兩廠一衛都不喜歡。這是一幫子近乎心理扭曲的瘋子,行事陰私詭譎、毒辣殘忍,與道門的宗旨完全相悖。若不是蘇默的緣故,他甚至連看都懶得看這些人一眼。
“嘿嘿,可是覺得自個兒誤了人,心裡想不通?”沒理會胖爺的無禮,也沒在意蘇默的無視,王義施施然自顧站到蘇默身旁,嘿然輕聲說道。
蘇默冷冷的斜了他一眼,“王檔頭是來嘲諷我的嗎?”
王義哈的一聲,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只是眼見蘇默目光不善,心下不由的一凜,暗暗咒罵一句,這才正色道:“蘇公子覺得咱家是那麼無聊的人嗎?”
蘇默撇撇嘴,沒有回答。只是那神色分明寫着就是兩個字。
王義臉上怒色一閃而過,但隨即隱忍了下去,淡淡的道:“某知道,蘇公子看不起咱家這些人。嘿嘿,這天下的讀書人,又有誰真正看得起咱們的?天家的奴才而已,若是沒了陛下的庇佑,原就是最低賤的存在而已。可是沒關係,咱家纔不會去理會這些酸腐的心思呢。咱不需要他們敬着,只要怕着就成了。你說呢,蘇公子。”
蘇默眯着眼看他,摸不透這個傢伙想要表達什麼,“王檔頭這是在威脅蘇某嗎?”
王義一愣,隨即不由苦笑。這位蘇公子號稱驚才絕豔,甚至隱隱有北地第一才子之稱,卻不料終還是個雛兒,連話都聽不出音兒。不過想想也是,眼前這人不正是才十六歲嗎?便在如何聰慧,還不只是個少年郎嗎。自己也是習慣成自然了,總是不知不覺中把他當做往日朝中那些老油子對待了。
不過自己也是他孃的賤啊,巴巴的跑來吃着北風,看人家冷臉。不過又有什麼法兒,還不是想着這小王八蛋心結解不開,一衝動又要去報仇什麼的,那可就徹底寡婦死了兒,沒了指望了。
這小瘋子帶着這麼點兒人,就敢在大漠草原上搞風搞雨的,甚至主動跑去撩撥兩大勢力的爭鬥,王義真不敢確定,還有什麼事兒這小瘋子不敢做的。
心中想着,嘴上卻不再那麼隱晦,直言道:“蘇公子,咱家只是想告訴你,這世上事兒,沒有十全十美的。你不可能做一件事兒讓所有熱都滿意,罵你的恨你的或者怨你的,總是會有。只要你自己清醒的知道,自己什麼事兒該做,什麼事兒不該做就行了。咱家這麼說,公子可明白了?”
蘇默定定的看着他,心中真是詫異的不知怎麼說好了。王義話語中的意思他自然是聽明白了,確實是一番好意。可問題是,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讓這個東廠的檔頭巴巴的跑來示好呢?貌似兩人之間,向來沒有交情好伐,要說有,那也多是些齷齪。比如自己曾算計了他,還殺了他的心腹手下。好吧,那事兒他沒明確的證據,雖然雙方都是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那這個王義忽然的示好又是爲什麼?難不成是被自己的魅力征服了,然後……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頓時激靈靈打個寒顫,擦了個擦的,這天兒真是太冷了。
兩手互抱着使勁的搓了搓,腳下悄悄的向後退開兩步,古怪的看了王義兩眼,乾笑兩聲道:“明白,明白,咳咳,真是多謝關心了。啊,對了,還忘了問了,白天你說聖旨什麼的究竟是啥事兒啊?”
王義被他古怪的目光看的毛毛的,聽他問起聖旨,差點沒哭出來。就你丫現在這狀況,那聖旨還有毛用啊?皇帝讓你專心辦差,早點回去,可你現在就是想回去也得能回的去不是。
他心中腹誹着,只是這話既然問到了,他自然也不能不說了。當下將弘治帝的話說了,也就是所謂的口諭了。
蘇默靜靜的聽着,臉上若有所思,似乎很糾結的樣子。
王義覺得奇怪,這聖旨似乎並沒什麼特殊的啊,說白了其實不過就是皇帝有些擔心,隨口催促了下而已,有必要這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嗎?
真心的說,弘治帝在發出這道口諭的時候,其實只是捎帶着的,真正的目的卻是針對廠衛而發的,爲的是查清查實這件事兒背後的東西,那纔是他一個帝王真正關注的問題。
至於蘇默這個所謂的欽差副使,好吧,實在的說,真心是還上不得一位帝王的心啊。這麼想着,不由的就問了出來。
蘇默就嘆口氣,爲難的道:“我在想,是不是應該跪下來,磕頭謝主隆恩來着。可是這荒郊野外的,我給誰跪去?按說是跪你就成,可那樣的話,我這心裡肯定不得勁兒。萬一留下烙痕總記恨着,這個就太不好意思了。”
王義目瞪口呆,半響說不出話來。他怎麼也想不到,這貨糾結了半天,竟是在糾結這個問題。等等,他說啥?留下烙痕總記恨着,我去,這是幾個意思?他……他不太好意思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
王義有些凌亂了,走的時候甚至一路趔趄着,可見對他的衝擊之大。這實在是太毀三觀了!多咱聽說還有臣子在領旨後,因爲謝恩是因爲跪拜傳旨人就要記恨着報復傳旨人的?而且還大模大樣的明說出來?
好吧,王檔頭覺得自己真心不懂這個境界。於是只能捧着一顆受傷的心敗退了。至於起初過來時的初衷,喵了個咪的,管他去死!這尼瑪好心沒好報啊有木有?感動什麼的沒有,倒先收穫了一個記恨報復,真真是日了狗了啊。
站在原地目送着王義蕭瑟的背影,蘇默與現身出來的胖爺目光一對,都是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倒是將之前滿心的憤懣憋屈發散不少。深吸口氣,遙望着遠方無盡的夜空,蘇默目中閃過一抹耀眼的光澤。等着吧,該算的帳,終歸是要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