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子禁軍來的快去的更快,唯一不同的是帶隊的都統大人蔣正,離去的步伐似乎有些踉蹌。
蘇默揹着手笑眯眯的目送着他們遠去的身影,細長的眸子中微微閃爍着。這個蔣正,究竟在這一系列的事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這位蔣討虜可不簡單呢,名門子弟,戰功赫赫,只是可惜了,可惜了。”蘇默正暗暗琢磨着時,忽然身後有人發出了一聲喟嘆。
蘇默不由的霍然一驚,猛的回過頭來。卻見是一個二十的青袍官員,就在他身後不過三步的距離站着。此刻也踮着腳目送着離去的蔣正一行人。
蘇默眼神不由沉了沉,以他此刻的警覺,竟能讓人靠近到三步的距離尚未發覺,這簡直是難以置信。
此人看服飾不過是個低級官員,而且還是妥妥的文官,想不到竟有這麼一身本事。大明朝廷中,真可謂是藏龍臥虎,自己卻要小心再小心了,可莫要一不小心,陰溝裡翻了船纔好。
這麼想着,面上卻不動聲色,先是瞄了一眼旁邊滿面緊張的胖爺,微微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無妨,這才抱拳拱手笑道:“這位大人貴姓,如何稱呼?在下蘇默有禮了。”
那人笑着點點頭,目光在胖爺身上微微一轉,似乎對胖爺的緊張並不以爲意。也抱拳回禮,用一口浙江腔回道:“有禮有禮,嘗聞武清蘇才子,字畫唱詞當世無雙,恨不得一見。今日卻終是得償所願,不亦快乎。呵呵,在下浙江王守仁,見過蘇兄。”
王守仁……王守仁?!
耳中聽到這人的自我介紹,蘇默先是微微一怔,瞬即便猛的一張目,心中已然是驚濤駭浪起來。
若說以蘇默那點貧瘠的歷史知識來說,對大明朝中期最耳熟能詳的人名,大抵眼前這位,絕對是排在前三行列中的。
王守仁,幼名雲,字伯安,別號陽明。浙江紹興府餘姚縣人。史記乃是著名新學的創始人,一代名家大能。其創辦的心學,影響深遠,幾乎在其後數百年間,被許多人奉爲圭臬。
其學說中尤爲提倡的格物致知,儼然便是實踐出真如的註腳。講究知行合一,身體力行,比之儒家的天人合一先進不知多少倍。
而這位王守仁據傳說更是一位武學大家,後世金老爺子著名的武俠小說中,也曾有提過他的名諱事蹟。說他曾在軍營中練氣,某日忽縱聲長嘯,聲聞百里,滿營皆驚。
從這些個信息中可以知道,王守仁,絕對是一位文武雙全的絕才。怪不得能在蘇默和胖爺兩位大高手的眼皮子下,直到走近蘇默三步之內都無所察覺,還要等人家出了聲才醒悟過來。
胖爺這一刻簡直如同一隻炸了毛的貓一樣,若不是蘇默及時的示意了過來,怕是頃刻間便要控制不住的撲過去了。
“原來是陽明先生當面,蘇默真是幸何如之,幸何如之啊。”蘇默按捺着心中的震驚,再次抱拳見禮,只是眼神中那熾熱的目光,讓王守仁不自禁的有些怕怕,腳下都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
要知道王守仁雖然在後世名聲響亮,然則那卻是他數十年後大成的事兒。而如今的他,卻不過剛剛冒頭,就連心學也不過纔剛剛有了點苗頭,甚至連體系都遠未成型。
這時候的王陽明,剛剛在此次的大比中第,得授工部觀政士。而所謂觀政士,按照後世的標準理解的話,其實就是一個學徒工、實習生之類的。工部觀政士,就是在工部實習的預備官員而已。
那麼,如此一個新晉的小實習生,卻被人用如此仰慕的口吻、如此熾熱的眼神對待,如何能不讓王守仁膽顫心驚?這尼瑪該不是這位蘇大才子,有什麼特別的嗜好吧。
王守仁這一刻,忽然心下有些發虛後悔了。還是修養不夠,有些急躁了啊。應該先多觀察觀察,瞭解足夠之後再決定是否交納的。
這般自怨自艾着,他勉力擠出幾分笑容,試探着道:“蘇公子莫非聽過下官的名字?下官不過區區一介新晉,如何敢當公子先生之稱,慚愧慚愧。”
蘇默一呆,登時反應過來。但是隨即眼珠兒一轉,再看向王守仁的眼神中,剎那間冒出了比剛纔更加熾烈的光芒。這位大宗師現在還是個雛兒啊,根本未長成呢。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眼下的王大宗師還是一隻野生的,絕對的奇貨可居啊!
難得的他竟然主動送上門來,拐回去,必須要拐回去啊!他笑的見牙不見眼的,那猥瑣的目光神情,讓王守仁汗毛都豎起來了,渾身這叫個彆扭啊。
旁邊胖爺看的想捂臉了,自家這位少爺實在是太丟臉了啊。這眼神、這笑臉,怎麼看怎麼像瞄上了漂亮小女孩的怪蜀黍啊,怎消得猥瑣二字說的。
“咳咳,咳咳咳……”胖爺使勁的咳嗽着,聲嘶力竭的,好像肺都要咳出來似的。
蘇默終於反應過來,擡手不動聲色的抹了下嘴角……嗯嗯,還好,沒流口水……
王守仁臉色變幻不定,心中的悔意愈發濃烈了三分。這一主一僕兩個,看上去都好似神經病啊。而且還是那種病的不輕的那一類,尤其這個胖胖的僕人,看上去身體很好啊,怎麼竟咳的如此厲害,莫不是身有隱疾不成?不行,這兩人怪怪的,怪不得沒人靠近他們,自己這次可是冒失了。
“哎呀,陽明兄天生聰穎,少而慧,才名早已傳遍天下,小弟如何不知?今日相見,實在是不勝…….欸欸,你躲什麼啊…….”
瞅着某人“不懷好意”的靠近過來,王守仁臉兒都綠了,忙不迭的往後躲去,卻冷不防蘇老師完全不講套路啊,口中說着,伸手一把就拉住了他,順勢還摟住了他的肩膀。
“欸…….”王守仁汗都下來了,誰曾想就是上個早朝就這麼驚魂啊?尼瑪,自己這是碰上變態了嗎?果然是吧。
“蘇……蘇公子,請自重!在下……在下實在不好這調調兒……”王守仁聲兒都變了,一邊拼命的掙開。
嗯?不好這調調兒?這調調兒是哪個調調兒?蘇默一時沒明白,愣愣的由着王守仁掙開,這才猛的省悟過來,登時臉就黑了。
“我去!”他恨恨的呸了一聲,探手又是一把扯住,怒道:“老王,咱們熟歸熟,可也不待這麼埋汰人的啊。小太爺我也不好那調調兒,小太爺是直男,直男懂不?!咱愛的是美人兒,對爺們無愛!…….欸我去的,別再掙了啊…….你還來勁了…….”
好吧,王守仁這會兒腸子都要悔青了。自己這是犯了什麼昏了,好死不死的非對這貨好奇上了。別人都沒搭理他,偏自個兒巴巴的跑過來主動來搭訕。這下好了,被沾上了就甩不脫,難不成就要清白不保了嗎?
話說這廝怎麼…….好大的力氣啊,以自己往日裡練氣的功夫,便尋常七八條壯漢都不是對手,怎的就偏偏掙不脫此人的抓拿呢?嗯,等等,他說啥?不好男風?唉喲我滴娘欸……
總算是聽到了蘇默的那句自辯了,王守仁只覺得頓時滿身的力氣都泄了,一顆心總算是回落了一半…….嗯,就是一半,將信將疑,這廝剛剛那眼神太邪了,實在是不敢實落哇。
“你真的…….”掙不脫索性不掙了,王守仁滿頭大汗的小心問着。
“我煮的!”蘇默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使勁按了按他肩膀,這才鬆開手。
“別再跑了啊,咱們好好說說話。好容易碰上這麼一野生的,最不濟的也得嘮十塊錢兒的吧…….”蘇默又再威脅了下,嘴中猶自低聲嘟囔着。
眼見終於脫開了魔掌,王守仁總算是心魂稍定。既然明白了這人不是什麼變態,他倒也不再急着逃開了。只是警惕的又看看蘇默,腳下微不可查的稍稍往旁讓開幾分,低着頭沉默不語起來。
那意思顯然就是:成,說話嘮嗑都可以,但你離着咱遠點…….
蘇默這滿頭的黑線啊,咬牙瞪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問道:“喂,我說老王啊,剛纔那個蔣正你認識?聽你那意思,似乎很摸底兒啊。來,說叨說叨,我總覺得這貨不地道。”
剛纔一通鬧騰,裝出來的文人氣兒全露底了,蘇默乾脆也不白費那功夫了,張口就是大白話。言語粗鄙不說,還滿是讓王守仁感到怪異彆扭的味兒。
什麼老王,什麼摸底兒,說人家蔣正不地道,你大爺的,還有比你更不地道的嗎?這上來就動手動腳的,簡直是有辱斯文,哪有半分儒家門生的樣兒?怕是市井屠夫也沒這樣的吧,王守仁暗暗腹誹着。
只不過腹誹歸腹誹,未來的王大宗師實在是不想再跟這貨有什麼糾纏了。這通折騰,早有人開始關注這邊了,倆大男人撕撕扯扯的,實在太有礙觀瞻了,偏偏還不好解釋。若不打發他個滿意,再來鬧騰一回,王守仁真怕由此傳出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來,那可就真要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是以,略略一尋思,這才嘆口氣苦笑道:“哪有什麼摸底兒,不過都是些衆所周知的事兒罷了。那位蔣都統本是京中蔣氏族人,其祖蔣興,乃是京都十二衛僉事。蔣正是蔣興長子庶出,曾在大同邊軍中履職,驍勇善戰,屢立戰功。只是其人太過傲氣,偏又不是嫡出,雖身後有着顯赫的家門,但最終還是被算計了回來。不過也好在他終歸是姓蔣,這才得了個禁軍都統的缺兒。按照其當時在邊軍中的資歷,可是曾被封爲討虜將軍的。是以,這纔有蔣討虜之稱。嗯,便就是這些了。”
蘇默聽的若有所思,想了想忽道:“那你剛纔說他什麼不簡單是個什麼意思?”
王守仁愣了下,苦笑道:“在下方纔看蘇公子與他似是有些不對,怕蘇公子不知其人來歷,冒冒然得罪了他得不償失,這才以不簡單之說提醒公子啊。”
蘇默恍然,老王是個好同志啊。眼神兒上下打量打量他,正要再說點什麼,冷不丁卻見那邊人羣一靜,緊接着似是受到了某種驅動,同時轟的一聲騷動起來,朝着某個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