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嗎?
出了門的傅瀚回身看看張府的門匾,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或許真是一出好戲吧。
張彩其人,貪花好色之名顯著,然則有一點,卻也是衆人都得承認的。
那就是吏部張主事,不失爲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官員。敢於任事能於事且不論,更是對貪污**之類的事兒,表現的深惡痛絕。
而李廣今日鬼鬼祟祟的行跡,一旦被其知曉了,以張彩的性子,豈肯輕易放過?
那李廣往日囂張跋扈、貪得無厭,不但擅自奪佔京畿以內的民田,更是壟斷販鹽之利,早不知天怒人怨到了極點。屢次有朝中御史彈劾其人,張彩都是從不落後。只不過因着弘治帝的偏袒維護,這才使李廣一次次逃脫。
而這次,瞅李廣那架勢,分明是有極隱秘的事兒。而作爲一個內侍監的大太監,竟然如此鬼祟,很容易就會讓人有一些不好的聯想。畢竟,內侍的身份太過敏感了。
而這種聯想若是沒人提起倒也罷了,可一旦被有心人抓住不放,便是皇帝怕也是不會再維護於他了。正如張彩所說的那樣,帝王心術,豈是常人所能猜度的?
現在,有心人出現了,那便是咱們的吏部主事張彩張大人了。
張彩大人可是非常要求上進的喲,要不然也不會一聽他傅瀚流露出,要推那位流氓學士上位吏部的意思,就頓時急了眼。不惜以幫助其入閣爲交換,也要將其擯棄在吏部之外。
旁人或許不知,但是作爲少數幾個跟張彩往來密切的人,傅瀚可是深知,別看張彩現在才區區六品主事,可是在張彩心中,早把吏部看做自己的禁臠了,那是絕不容他人染指的。而焦芳,恰恰正是對其威脅最大的一個。
至於爲啥說焦芳是流氓學士,嘿,那是因爲這位焦學士的行爲確實夠流氓!
焦芳乃是天順八年的進士,少年得志,平步青雲,官運亨通。但此人卻被後人認爲不學無術。
還在他當編修時,一次大學士萬安和人閒聊,曾說過一句“不學如芳,亦學士乎”。意思是說,像焦芳這樣不學無術之人,也想當學士嗎?
後來此話傳到焦芳處。焦芳勃然大怒,說:這一定是彭華在背後算計我,我如果當不上學士,就在長安道上把彭華給刺殺了。彭華聽後非常害怕,連忙將此信傳給大學士萬安。萬安最終不得不進焦芳爲講學士。
這尼瑪妥妥的黑道大佬的做派啊,敢擋老子的路,老子直接弄死你,這特麼不是流氓是什麼?
而到了弘治這一朝,焦芳先是被任命霍州知府,擢四川提學副使,調湖廣。不久,又遷南京右通政,至此時,已然積累足夠,是有資格被提調入京出任一部佐貳官的。
那麼,至於是六部中的哪一部,便要看裡面的運作了。傅瀚別看只是個四品員外郎,但其在禮部的位置,卻讓他打下了極爲廣泛的人脈。
所以,若是傅瀚鐵了心推焦芳往吏部出任,那絕對是張彩所不願見到的。這也纔有了之前兩人那番隱晦的交換妥協,傅瀚主動退一步,先推焦芳上位。目標所指,當然就是由程敏政離去後的禮部侍郎一職。
然後,再由大家一起發力,推動焦芳更進一步,問鼎內閣之位。最終達成由傅瀚接任焦芳離去後的位置,而張彩則以碾壓態勢,擷取吏部尚書位。
至於說傅瀚既然一心想要取程敏政而代之,爲何此時卻如此痛快的答應退讓了?很簡單,此時此刻,因着舞弊案的事兒,他身上的嫌疑太大了,畢竟那案子的手法實在太糙,雖然被有心人趁機利用而使得案情更加複雜,但只要是明眼人都心中有數。
這種自由心證雖沒有真憑實據,但殺傷力卻足夠大,他傅瀚這個時候再想上位,顯然是不可能了。既如此,能以此換取一個解套的好法子,還能因此結交兩個盟友,又何樂而不爲呢?
至於說那個位置,不過是再晚些時候而已。這麼些年都等了,也不差再多等兩年了。官場之上,最重要的便是耐得住性子,這一點,傅瀚還是自認有的。
其實若不是這次有人蠱惑推動,他也絕不會如此倉促發動,以至於落得今日這般尷尬境地。
這話扯遠了,再說回來。
傅瀚假作不經意的透露出李廣的陰私給張彩,若是張彩能抓住,一舉拿下李廣,那必然將在清流之中獲得諾大的聲望。而有了這種聲望的加持,張彩主政吏部的道路,顯然會順暢快捷許多,幾乎可以說是要奮鬥三年。
這種誘惑,傅瀚就不信張彩不上鉤。他甚至都不怕張彩識破他的手段,這本就是陽謀,說不說在他,做不做卻在張彩自己,到了何時也怨不得他身上。
而之所以這般做,便是要推張彩去跟李廣打對臺。若是張綵勝了,則皆大歡喜,頭功雖然是落在了張彩那裡,可到時候誰也抹殺不了他這個提供消息的功臣,倒是適當分潤一些,也是題中之義;
而若是張彩敗了,那今日之辱,便也就得雪了。至於說李廣因此知曉了是自己泄露的秘密,會不會因此記恨他、針對他,呵呵,難道他不說,李廣就會放過他嗎?
他雖然沒看到當時李廣的神情,但多年的朝政經驗,還有對李廣其人的認知,傅瀚又哪還會天真的相信什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撞破了那老太監的陰私,活着本身就是一種罪!以那老太監跋扈陰毒的性子,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既如此,先下手爲強,未嘗不是一種對策。由是,勝也罷、敗也好,結果對他傅瀚而言,都是利好的局面,至少也不會更壞不是。
這種種算計,可謂道盡了官場齷齪和詭譎,實是不值一提。所謂己算人,人亦算己,不外如是。
至於說最終的結果…….傅瀚緩緩轉過身去,大步而去,嘴角的詭笑卻愈發濃郁了三分。
是日,又是大朝會。
當弘治帝落座已定,杜甫宣聲上朝,衆文武大臣參拜已閉,開始逐件政事彙報流程。這些個流程都是早已論定的了,不過就是走個過場,一切都順暢無礙。
待得諸事已閉,杜甫再上場,口宣:“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後,階下一人出班,躬身啓奏有事,衆人看去卻是南京太常寺卿呂長鑫。
弘治帝頷首允准,呂長鑫道:“啓奏陛下,今有本寺贊禮郎陳敬上表乞骸骨,請求辭官以歸故里。並道兩京奉祀協律郎嚴重缺失,提請朝廷恩准破格拔擢,以實其職。”
這乃是常議,倒也並沒什麼特別。弘治帝稍作沉吟,便頷首准奏,使人取硃筆題注,當庭發旨,交由司禮監並內閣審覈用印,制誥宣下吏部施政。
呂長鑫謝恩退下,弘治帝目光掃過臺下衆臣,溫言道:“朕與內閣、六部垂治天下,國事繁雜,夙夜憂忙,難免有所疏漏,諸卿當用心政事,不可懈怠,如適才呂卿所請之事,宜早報之,勿使遺漏,朕心方慰。”
這本是應有之義,衆臣並無異議。於是,盡皆躬身領旨。禮罷,忽有吏科右給事中胡易出班奏道:“陛下諭旨,正當其明。臣聞陝西巡撫奏報,道是西僵亦思馬因部異動頻仍,又有彈劾勳貴不法事,何以卻不見內閣提報?此戰爭大計,內閣不爲,臣當劾之!”
此言一出,朝上頓時一靜,紛紛側目看向當頭三位內閣閣臣。李東陽眉頭微不可查的輕輕一皺,臉上閃過若有所思之色。
寧夏楊一清上奏一事,前日他已和劉健、謝遷二人報於皇帝知曉。只是後來因着鬧出蘇默那一檔子事兒,這事兒便暫且擱置下來,由內閣下令,喻令楊一清蒐集詳盡證據,並進一步派出邊軍,觀察明確亦思馬因部確切目的後,再來回報考量。
然則今日,何以此事竟被在大朝會上提及?要知此時,大同那邊火篩部的動向還未完全明確,正是人心緊張之時,實在不宜在事情尚未明確前弄的滿城風雨。
可是現在這麼一來,便是再想瞞也瞞不住了,這幫傢伙究竟又想搞什麼幺蛾子?
這般想着,不由的心中猛然一股邪火冒起,險些便要壓抑不住。不過轉念間,卻終還是生生忍住了,只把眼神往人羣中瞄了一眼,使了個眼色。
朝班之上,並不是一上來就是大佬們出面,那樣的話根本毫無轉圜餘地。一般都是各自派系自有小弟出頭打前鋒,待到局勢差不多分明後,再由大佬們出來,一言而定。
是以,對胡易的彈劾,內閣三人都沒接話,自有下面人出來接招。當下,兩邊你來我往,各部各科、甚至兩都御史言官,都紛紛陸續跳出來,你指責我,我叱罵你,各申己方理由,這叫吵得一個熱鬧。
上面弘治帝面沉如水,一言不發,誰也不知他心中想的什麼。下面傅瀚偷眼瞄着,不經意間,卻忽見班列中,張彩嘴角微微勾起,似是極爲得意,不由的心下一動:莫不是,這便是他說的好戲?只是這又和當日所議有何干系?
果然,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忽見人影一閃,張彩已是閃身出班,抱拳作揖,高聲道:“臣,吏部主事張彩,有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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