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小印子一路來到東六宮之首的儲秀宮,就算早有思想準備的朱常洛,還是被這滿眼的金碧輝煌驚得一呆!他去過乾清宮,去過坤寧宮,也去過慈寧宮,皇城三大宮和這金堆玉砌的儲秀宮比起來,莊嚴氣派或許有餘,富麗堂皇卻是遠遠不及。
小印子的聲音有些發顫,“殿下爺,奴婢就能帶您到這了,皇上和娘娘都在裡邊等您呢。”
朱常洛沒有答話,靜靜的凝視着他,一直到小印子額頭上的汗一點一滴的落下來時,朱常洛才哈哈一笑,伸手將小印子拉了起來,順便在他手中放了一物,小印子茫然擡起頭來。
“有空多來永和宮走走,有你的好處。”朱常洛大有深意的盯了他一眼,轉身拉着葉赫邁步踏進宮門,裡邊有人引着二人遠遠的去了。
望着二人遠去的背影,小印子緊緊攥緊的手慢慢打開,一錠金元寶晃花了他的眼。
對於萬曆的召見,朱常洛沒有絲毫意外,畢竟自已離奇出宮總得給個交待。可是在儲秀宮召見,朱常洛倒是有點出乎意料,畢竟這裡是鄭貴妃的地盤,對於這個心心念念想置自已於死地的鄭貴妃,說不緊張是假的。
葉赫察覺出他的一絲緊張,輕輕拉了他一把,朱常洛回過神來,報之一笑。
走過長長的夾道,步入正廳。大紅的地毯,香爐裡燃着薰香,精緻的荷包和華貴的如意放在榻上。屋裡華麗大氣,一人高的兩個瓷瓶擺在牆邊。瞥了一眼那隻如意,似乎在那裡見過,直到請安的時候朱常絡纔想起來,在坤寧宮的昭陽殿,也見過這樣一柄如意。
正面座上正是久已不見的萬曆皇上,一身明黃的金龍便服,頭髮用白玉簪挽着,顯得隨意又威嚴。下首陪坐着一身鵝黃宮妝的鄭貴妃,高高盤起的髮髻如龍飛舞,九鳳朝陽的步搖映目生光,斜斜挑着的鳳眼,未語含笑,面貌明麗,渾身上下都透着別樣靈秀和妖媚。
“不孝兒臣朱常洛見過父皇,見過鄭母妃。”朱常絡壓下一肚子的別樣的情思,跪下來行大禮,後邊跟着的葉赫有樣學樣。
早在朱常洛進門時,萬曆皇帝早就留上了神。幾個月不見,比起印象中似乎長大了不少,不復先前那個稚童樣貌,身爲人父的萬曆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來。
觀其行步履如飛,觀其色臉色白皙,那有半點中毒的樣子,同樣留着神的不止萬曆一個人。下毒的彩畫已被她秘密處死,無法再問。難道彩畫敢騙自已?難道他沒有中毒?諸般念頭紛雜,讓鄭貴妃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平身吧。”在黃錦的暗示下,發怔的萬曆終於收回神來,一句平身聽得人嗓子眼發緊。黃錦暗暗嘆息一聲,畢竟是親父子,說不關心是假的,看來皇長子在皇上心中還有一定份量的。
同樣聽出來味道的還有鄭貴妃,斜眼看了一眼萬曆,又盯了一眼朱常洛,一股無名妒火中燒,心中發狠:就算賤命有天佑又如何,即然僥倖沒死逃得一命,外頭天高海遠識相的就該別再回宮來,即然回來攪混水,就不要怪本宮心狠!
“桂枝,抱三殿下出來,見過他的兄長。”
皇三子?朱長洵?朱常洵有點愕然,和葉赫交換了個驚訝的眼神,沒等他倆多想,一陣腳步聲響,一羣足足有二十幾人的隊伍,桂枝牽着一個胖大小子的手出現在衆人眼前。
衆星捧月中的朱常洵,不過才三歲,已經胖得如同一隻肉球,大臉大手大肚子,好一個福相。朱常洛只看了一眼,心中無限感概,腦海中如電般閃出一組信息。
因爲這個皇三弟,由此衍生的國本之爭,大臣們與他的皇父鬥了十五年,共逼退首輔四人,部級官員十餘人、涉及中央及地方官員人數三百多位,其中一百多人被罷官、解職、發配,鬥爭之激烈可見一斑。
шшш¸ тt kΛn¸ ¢ O 因爲這個朱常洵,婚費白銀三十萬兩,封地洛陽,造王宮耗銀二十八萬兩,超出明朝王制的十倍還多。萬曆猶不足,將查抄出來的張居正所有產業盡付於朱常洵,賜田二萬頃,川蜀鹽稅一半盡入其手,凡此種種,可謂舉其一國舉一人。由此導致軍費不足,災民遍野,國力衰退,加速了明朝敗亡。
凡是種種,朱常洵真擔得上一個福字,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福王!朱常洵有些羨慕看着這個小胖子,身爲人子,能夠得到父親母親的百般呵護與疼愛長大,就是最幸福的吧。
雖然不明白鄭貴妃安排自已見朱常洵是什麼意思,本着見招拆招,來者不懼的原則,朱常洛忽然笑了起來,快走了幾步,無視一臉驚駭的桂枝,伸手拉住朱常洵肥肥白白的小手,“三弟好,我是你大哥。”
桂枝乍見朱常洛,眼前又浮現出那天永和宮親眼所見之景,不由得放聲尖叫一聲。她叫不要緊,朱常洵纔剛三歲,被桂枝一驚,頓時嚎哭起來。鄭貴妃再也坐不住,伸手將朱常洛推開,擡手又給了桂枝一個耳光,然後將朱常洵抱在懷中百般哄勸。
朱常洛被她推了個趔趄差點跌倒,還好葉赫手快一把扶住。萬曆視而不見,一臉緊張的連聲召太醫來看朱常洵有沒有驚到。
朱常洛衝葉赫苦笑:看到了吧,這才叫親兒子呢。葉赫搖搖頭,若不是親眼所見,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看着那個躲在鄭貴妃懷裡猶抽泣不止的朱常洵,朱常洛不由得好笑,如果讓萬曆和鄭貴妃知道這個寶貝蛋在幾十年後被李自成做成福祿宴吃掉,不知會做何感想。
兄弟第一次相見以失敗而告終,鄭貴妃對朱常洛的怨憎越發添了幾分。以她今日今時的地位自然懶得再和朱常洛虛以委蛇,站起身來對着萬曆行了一禮,“陛下,咱們洵兒怕是有些不爽利,也不知是不是見了什麼髒東西,臣妾帶他去御花園走走,順便去壽康宮燒柱香,去去邪氣。”
聽到這句話後萬曆微不可察的眉毛一抖,心中一絲不悅,強壓住不快,揮揮手示意知道了。
“常洛恭送鄭母妃。”冷冷看了一眼彎腰恭敬的朱常洛,鄭貴妃眼光冰冷,輕哼一聲,轉身便走。
黃錦在一旁默不作聲,周圍一衆人的神色表情沒有一點逃過他的眼,在看到萬曆那一絲不悅的表情時,黃錦笑了,作吧,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相對鄭貴妃的不善,朱常洛表現的雲淡風輕,只有在聽到那句髒東西的時候,臉上微微露出受傷的神色,恰到好處的露在了萬曆眼底。
尷尬歸尷尬,該說的話卻是一句也不能少。沉默片刻後,萬曆終於開口了。“臘八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稟父皇,那天常絡和母妃用完臘八粥,忽然覺得天旋地轉,暈倒在地,等醒來後發現在一輛密封的馬車之上。常洛身小力微,反抗不得,只得示弱。每天留心聽他們交談,好象是一個什麼紅封教所爲。”對於這個問題,朱常洛早有準備,張口就來。
紅封教?葉赫以爲這是朱常洛信口胡編,看皇上一臉認真凝重的表情,不由得好笑。
他卻不知道,最近萬曆頻頻接到錦衣衛的秘報,這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紅封教已經在京城接連鬧出幾個案子,早就引起了萬曆的注意。就在朱常洛說出這個名字後,萬曆對朱常洛離奇出宮的事已無半點懷疑。
“他們一路北行,一直到常洛遇到那林濟羅,是他把我救出來的。後來我們一路輾轉來到遼東,找到寧遠伯,以後發生的事,父皇想必也都知道了。”幾句話輕描淡寫,將自已離宮這幾個月的行程簡單的交待完。
“陛下,看來臘八那天皇長子與恭妃娘娘是讓紅封教那些奸人當成鄭貴妃和皇三子了,這些殺千刀的奸人,可得好好治一治!”黃錦似有意似無意的來了這麼一句話。
“只怕末必!他們的目標就是對朕來的!”該死的紅封教!萬曆恨恨的一拍桌子,“去叫紀綱來,朕有話要吩咐”
紀綱是錦衣衛總都統,也是萬曆最貼心的保鏢加密探頭子。在這京城裡,提起錦衣衛絕對比閻王還可怕。
管你是王公貴族,還是首輔大臣,任你權赫滔天,功勞蓋世,只要犯到錦衣衛手裡,不死也得脫層皮。這也是皇上再怎麼荒唐不上朝,皇權依舊穩固如山,錦衣衛功不可沒!
黃錦連忙應是,走之前朝着朱常洛施了一禮,“老奴恭喜皇長子殿下平安回宮,小殿下福澤天佑,福壽綿長。”
黃錦頗有意思的示好,朱常洛心領神會,“多勞公公惦記了。”笑容真誠大方,態度不卑不亢,看在萬曆眼裡,不禁刮目相看。
“平安回來就好,你還是住永和宮吧。”
這關就算過了?朱常洛心中一鬆,出宮一事能夠這樣化險爲夷最好不過。
“你就是清佳怒的二子那林濟羅?”
葉赫響亮答應一聲,整個人就好象一柄出鞘利劍一般,孤直挺拔,銳氣直斫人心。
“果然英雄出少年,你的父親是草原上的雄鷹,想來你也不差,即然爲質子,朕封你爲六品帶刀侍衛,就留在朕的身邊如何?”起了愛材之念的萬曆眼前一亮,點頭嘉許。
傳旨回來的黃錦連忙快行幾步,俯到萬曆耳邊小聲道:“萬歲爺不可。”沒等萬曆發問,黃錦伏在萬曆耳邊低低的聲音道:“萬歲爺是千金之軀,護衛一職何等重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萬曆一愣,果然是自已唐突了,可是這話已出口,如何收回?
“陛下,皇長子獨居永和宮,難免孤單。依奴婢看,那林濟羅小貝勒和皇長子極爲親厚,不如就讓他們做個伴。一則可以保護皇長子;二則也可顯示我天朝上國對葉赫一族的親厚,您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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