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閉門造車
熱熱鬧鬧的獻俘禮結束了,嘉靖皇帝忽然陷入了餘韻後的空虛,又回到了西苑仁壽宮繼續修仙。
等刑部當天在西市砍完了被判處死刑的俘囚,朝廷也就終於恢復到了正常運轉的狀態,不必爲了籌備獻俘禮而停擺。
比如要不要再補個大學士之類的事務,又提上了日程。
在獻俘禮上收穫最豐的秦德威,捧着長矛、誥命、鐵券這樣看起來有點怪異的物品組合,回到了家中。
在秦府裡,早就預先修好了小祠堂,專門用來供奉這些御賜之物。
按照禮制,秦德威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手裡捧的東西送到祠堂。
徐妙璇帶着其他各房人物,包括兒女們,一起站在在內門,等候着迎接封爵歸來的老爺。
但等了一會兒不見人,讓婢女去打聽,卻得到回稟說:“老爺從祠堂出來後,就先去了隔壁院子!”
祠堂的隔壁是所謂“家廟”,也就是陶仙姑修行之處,與祠堂建在了一起。
徐妙璇有點生氣,夫君這樣做事太不講究,失禮太甚!
大大小小的一家子人都在這邊等着拜賀呢,他卻先跑到個暫無名分的外人那裡!
作爲正妻要扛起責任,徐賢妻轉頭對其餘妾侍說:“我且去看看。”
一路前行,來到陶仙姑居所,院門外的僕役沒攔着徐妙璇這個主母。
再往裡面走,廊下的婢女也只對徐主母行了個禮,也沒有任何響動。
徐妙璇見狀,就知道屋子裡面肯定不會有什麼不正經的場面了。
她走到房門前,特意停了一下,果然聽到了裡面的說話聲音。
一個清冷女聲說:“祖父使人傳過話,道是教主已有了分一些產業與門徒,然後更加靜心修仙的心思。”
另一個男人聲音說:“仙姑啊,不要讓些許俗務打擾我們之間的純潔關係。
我知道你還有壓箱底的溫補藥方,爲了秦家嫡子大業,求仙姑佈施與我。”
先前清冷的女聲說:“這些藥方,有男有女,本要留在雙修時使用。”
先前的男聲賭咒發誓:“如果秦家有了嫡子,我必定奉獻自身,誠心雙修,不然五雷轟頂!”
門外的徐賢妻聽着對話,心內五味雜陳,原來夫君其實也在着急嫡子問題啊。
原來夫君平常表現出來的毫不在意,只是爲了安撫自己心情而已。
就在徐妙璇站在屋外陷入感動的時候,房門打開,秦德威走了出來。
看到妻子在外面等,秦德威一點都不意外,很自然的揮手說:“走,回去!”
回了內院後,秦老爺接受完全家拜賀,就讓大家散了。
然後他就主動拉起了徐妙璇的手,“走,跟我進屋!”
徐妙璇愕然,感覺今天的夫君不太正常,下意識的問道:“進屋作甚?”
秦德威急切的說:“當然是你我夫妻同心,爲了秦家嫡子而共同努力!”
徐妙璇越發覺得夫君更不正常了,前些日子還動輒擺爛躺平,今天怎麼又着急起來了?
只聽說過權力是最好的春藥,難道爵位也是?
此後數日,本該意氣風發的秦德威秦爵爺連班也不去上了,客人也一概不見。
整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進,就專心在家裡與妻子造小人,這種明顯不太正常的積極主動的勁頭,倒是讓徐賢妻又是歡喜又是擔心。
作爲最近風頭最盛的人物,秦德威不知道被京城官場裡多少人關注。
雖說在廷議上禮部尚書張潮引用了“徐有貞”這個成例,在法理上解決了秦德威這個特殊人物的職業選擇問題。
但這種例子終究實在太特殊了,法理只是法理,在實操中到底如何,其實也沒有軌跡可循。
再說徐有貞本身也不是什麼成功案例,他本人更不是人心裡的榜樣人物。
所以大家都很想看看,接下來會如何發展。
或者說,有的人也想看看,秦德威能不能給文臣封爵樹立一個真正的樣本範例,成爲“後世”的成例。
但是秦德威這個直接躺平擺爛的表現,着實讓別人感到意外並且難以理解。
其實京城裡並不缺混吃等死的公侯伯勳貴,甚至可以說比比皆是,多一個豐州伯似乎也沒有什麼。
但秦德威他終究不是普通的伯爵,他同時還是是半步入閣的狀元文臣,這樣學別人混吃等死還是有點詭異。
如果你秦德威就想當個無所作爲的伯爵,那當初張潮張尚書費盡力氣,連徐有貞這樣不太正面人物都不惜搬出來,又圖的什麼?
面對這種狀況,大部分人都選擇了繼續觀望。常言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即便是躺平擺爛的秦德威那也是秦德威啊!
當然也總會有不怕死的人,會勇敢的去摸摸老虎屁股。
比如說工部員外郎嚴世蕃,在家裡洋洋灑灑寫了幾百個字的奏疏,主題爲彈劾秦德威。
因爲沒有言官身份,嚴世蕃也不能風聞言事的胡亂彈劾,所以還是精選了議題的。
工部近期向內閣報送了一份功勞名冊,需要在文淵閣功績簿登記存檔,但因爲秦德威不上班,導致遲遲沒有落實。
所以完全可以彈劾秦德威玩忽職守,總而言之,這是一份言之有物、讓人挑不出毛病的彈劾!
嚴嵩從宮中休假回到家裡,看到兒子擬寫的奏疏,吃驚的說:“伱瘋了?”
嚴世蕃毫不在意的說:“我家與秦德威之間的關係都已經如此惡化了,我就是不彈劾他,情況仍然不會好轉!
那我又爲什麼不彈劾秦德威?在我看來,不彈劾白不彈劾!就是彈劾了秦德威,也不能更壞了。”
嚴嵩無可奈何,自家兒子總是能找到這種似是而非、聽起來又有幾分理的觀點。但很可惜,朝中有個比他更擅長這個的。
想了想後,嚴閣老又對兒子質問道:“但你這樣做,對你又有什麼益處?不能獲利的事情,又何必去白費力氣!”
嚴世蕃驕傲的說:“父親可曾記得,朝中誰是第一個彈劾秦德威的人?”
嚴嵩無語,這個“第一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好像就是自家兒子。
嚴世蕃拍着胸脯說:“以後這就是我立朝的本錢!別人不敢彈劾秦德威,而我就敢!我還要成爲彈劾秦德威最多的人!”
嚴閣老不禁有些悲哀,作爲大學士的兒子,嚴世蕃居然混到這個靠蹭別人博名的地步,應該說是悲哀還是識時務?
告別了父親,嚴世蕃拿着奏疏,雄赳赳氣昂昂的來到通政司。
他要光明正大的將自己奏疏投遞給通政司,進行公開展示!
嚴世蕃相信,只要是彈劾秦德威的奏疏出現,一定就會立刻引爆公衆眼球!這就叫捨我其誰,這就叫敢爲人之所不敢爲!
剛走進通政司大堂,就看到一堆官吏圍在一起,中間又有個年輕官員昂首而立,慷慨激昂的對通政司官吏說着什麼。
“我,監察御史陳春,彈劾秦德威尸位素餐,荒廢政務,辜負國恩!”
站在大堂門口的嚴世蕃:“.”
忽然覺得手裡的奏疏不香了,自己只敢擺事實講道理、有理有據的說秦德威“在某些問題上玩忽職守”。
而再看看人家,已經直接噴開“尸位素餐辜負國恩”了!
有個老吏喝彩道:“這已經是陳大人第三次彈劾秦學士了吧?不愧是當朝彈劾秦學士最多的人!無以倫比!”
聽到這個,嚴世蕃忽然有印象了,確實聽說過這陳春故意彈劾過秦德威,但被皇帝批了個“無事生非”。
後來也打聽過,這陳春是秦德威的同年.
想到這裡,嚴世蕃出離憤怒了,這秦德威踏馬的還給不給別人一點出路了?連“彈劾秦德威”這種名譽都要自己人包圓?
忽然有人看到了在門口徘徊的獨眼官員,立刻認出了並招呼說:“嚴大人到此有何貴幹?”
嚴世蕃正陷入了憤怒情緒,心裡也並沒有預案,聽到別人問話,下意識的就說:“本官前來彈劾秦德威!”
其實他說完就後悔了,或許不應該說出來的。
那前腳剛到的監察御史陳春聞言先是愣了愣,大概也是沒想到,除了自己,居然還有人敢彈劾秦德威。
但又一想,這可是實權閣老的親生獨子,自然有作死的本錢,反正無論如何,好爸爸總能保住他的。
然後陳御史回過神來,又迅速排衆而出,熱情的對嚴世蕃招呼說:
“原來是同道中人!要不要我在你的彈章上聯署,共襄盛舉?可惜我的彈章已經投進通政司了,不能再拿出來請嚴大人同署了!”
嚴世蕃冷淡的說:“不必了!”
若請你聯署,豈不連這點最後的榮光都被你搶走一半?
即便都有人開始彈劾了,但秦德威依然在閉門造車。
或者說,這時候閉門造車纔是正常,畢竟大臣被彈劾後謝罪不出是政治常態。
這日秦德威正坐在堂中,與徐妙璇一起喝藥的時候,忽有婢女在門外稟報:“前面傳了話進來,中書舍人方佑帶着公事來了,正在前院書房等候。”
心裡有數的秦德威放下湯藥碗,站起來就向前院書房而去。
方佑見到秦德威就迅速公事公辦的稟報道:“有人上疏彈劾中堂,御批送到閣中,令中堂自辯!”
秦中堂淡定的說:“知道了!”
方佑也明白陳春和秦中堂之間的關係,對秦中堂無動於衷的態度毫不奇怪。
但是方佑趕緊又提醒了一句說:“彈劾中堂的奏疏是兩本!”
哪個官員這麼虎?秦德威詫異的問道:“還有誰?”
方佑答道:“是嚴閣老之子、工部員外郎嚴世蕃!”
秦德威聞言也很意外,“嚴世蕃不是去年南巡後纔到工部當主事嗎?什麼時候當上了員外郎?”
方佑苦笑幾聲沒答話,有個閣老爹,一年多時間升個半品奇怪嗎?
秦德威揮了揮手:“若無他事就下去吧,我這就寫奏疏自辯!”
回到內院,秦老爺又對徐賢妻說:“今晚歇歇!我要寫奏本!”
彈劾有兩份,自辯當然也要寫兩份。秦德威懶得再往書房跑了,就在堂屋開始執筆寫草稿。
針對陳春那份,秦德威寫道:“臣自知如今中外驚疑,必遭彈劾也。
故而意欲奏請將爵位傳於子孫,而臣本人仍然以純文臣身份爲國效力。
如此可避免文職冒武號之尷尬,也免去朝中大臣猜疑文武混雜,或可爲後世之垂範也。
但臣本房尚未有嫡子,爵位無人可繼承,故而心中急切”
這幾天徐賢妻習慣了與夫君夜夜纏綿,今晚獨守空閨,忽然有點坐不住,又出了臥房看夫君寫奏疏。
看到這幾句後,徐妙璇頓時恍然大悟,難怪夫君真正得了爵位後,忽然就開始積極造小人!
原來是真需要一個嫡子名正言順的把爵位拿走,以化解外界的猜疑!
畢竟傳統觀念根深蒂固,一個武勳體制伯爵值守文淵閣還是太奇怪了,跟別說以後可能還要完全體入閣。
找別人彈劾自己,只怕也是爲了順理成章的引出這些話!
這人真是個政治動物!徐妙璇忽然感覺自己成了工具人,還是不太合格的那種。
而且未來的嫡子也成了分化猜疑、讓父親輕裝上陣繼續勇攀高峰的工具人!
有人爲了自己權勢,連兒子都可以利用!
想通了這些後,一時間徐賢妻氣得牙癢癢,忍不住就在夫君後背狠狠擰了一把。
秦德威不滿的扭頭喝道:“你幹什麼?別搗亂!”
徐賢妻難得不講理一次,小小的撒潑說:“這勞什子伯爵沒意思,將來我兒子也要考狀元!”
如果按照秦德威那種設計,這個嫡子將來註定是混吃等死的富貴閒人,不會有半點實權!
秦德威執筆嘆道:“爲了天下蒼生,爲了國家社稷,總要有人做出犧牲,就讓他去當伯爵吧!”
還有另一份自辯要寫,安撫好了徐妙璇後,親德威就換了本札子,再次執筆開始寫。
“臣風聞朝廷要增補大學士,是以嚴世蕃又開始跳梁!臣疑心此乃背後有人挑哄也!
臣委實不明白,以臣之功勳,不計出塞之事,文臣官職纔是四品。
而嚴世蕃何德何能,一年驟升爲部院從五品,與臣只相差一品半?”
與第一份自辯不同,這份口氣就很不一樣了,充滿着攻擊性,甚至還直接把是否要增補大學士的問題挑了出來。
兩份自辯疏明傳後,朝中立刻意識到,秦德威還是那個秦德威!
雖然秦中堂一直不上班,但仍然能掌握住節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