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問題的根本
等黃錦再次走進仁壽宮後,宮門外候見的衆人便沉默了下來。
不多時,黃太監再次出現,對衆人道:“進去吧,皇上召爾等覲見。”
還是那句話,嘉靖皇帝也不傻,能讓嚴嵩和秦德威不約而同的一起跑過來,那就必定有大事發生,就算是小事也會變成大事。
然後黃錦就引着衆人往裡面走,但是與過去不同的是,這次沒有並去前殿或者正殿。
往常嘉靖皇帝在仁壽宮召見大臣時,不是在前殿就是在正殿,從沒有其他地方。
在這宮禁之地,別人不敢亂說,只有秦太監問了句:“這是要去哪裡?我等安敢擅闖?”
你黃太監別胡亂引路,給大家搞一出“白虎堂”吧?
黃錦沒好氣的迴應道:“皇上在寢宮靜修,沒有御殿,下旨召見你們,你們還能去哪?”
於是別人更不敢多問了,對於大臣而言,寢宮之類地方絕對是最敏感之地了,一般根本不可能有大臣走進皇帝的寢宮。
另外嘉靖皇帝在寢宮召見大臣,說明真可能生病了,而且病情不輕,不然怎麼會連寢宮都不能出。
仁壽宮前殿和正殿兩旁有八座寢宮,黃太監又領着衆人進了其中一座大門。
說是寢宮,其實也就是一套大點的不知幾進的四合院,前院居然還有宮女走動,衆人也不敢亂看,一直跟着黃錦走就是。
就是不少宮女難得見到外面男人,好奇的偷偷打量這幾個陌生人,尤其是秦德威,吸引了最多的目光。
秦德威在心裡吐槽,難道要把他們幾個帶到嘉靖皇帝牀頭前不成?向來講究體面的嘉靖皇帝,肯像普通病人那樣臥牀見人?
就在這時,上臺階進了一間堂屋,或者叫寢殿,嘉靖皇帝強撐病體,在幾個宮女的扶持下,半躺在軟榻上。
羣臣一起行禮參見過後,不約而同的偷偷看了眼皇帝,只見皇帝臉色蠟黃,連坐着都費勁,
於是衆人終於能徹底確認,嘉靖皇帝是真的生病了,不是裝病。
此時嘉靖皇帝說話很費力氣,只用擡起手指了指嚴嵩,這意思很明顯,就是讓嚴嵩先說。
嚴嵩連忙上前一步說:“臣今日宮門求見,本意爲陛下試藥侍疾,無有他想,亦不欲外間雜事驚擾陛下.”
秦德威有點錯愕,伱嚴嵩這樣編小作文,就實在有點沒下限了啊?
然後又聽到嚴閣老繼續說:“方纔在宮門外,秦德威說東宮有人串聯,其實臣對此也是知道的、
本想等東宮有人上疏後,內閣票擬時嚴加駁斥,儘量減少這等狂悖事情打擾陛下靜修的次數。
卻不料秦德威在仁壽宮以東宮事情爲藉口大呼小叫,爲了一己之私,驚擾陛下靜修。”
衆人聽到這裡,原來嚴閣老前面的小作文,都是爲了反襯秦某人的“一己之私”。
嘉靖皇帝病的不想說話,黃錦代替皇帝對嚴嵩問道:“你都知道什麼,詳盡說來。”
嚴嵩就答道:“東宮不安分官屬甚多,其中以羅洪先、唐順之、趙時春、徐階四人爲首。
自從年初以來,彼輩就多有串聯,時有同氣連枝之議,不甘於等待資深年久,希圖擁戴之功。
此次上疏,明爲太子接受百官朝賀,其實爲太子監國鋪路。亦是由這四人主張操持,如果所料不差,今日奏疏就能送進宮中。”
黃錦又問道:“你爲何知道如此詳細?”
嚴嵩又答道:“彼輩以忠義自詡,時常分頭做說客,竭力遊說諸大臣,言語之間多有透露。不只是臣,很多人比如秦德威,也是如此。”
黃錦繼續問道:“你爲何不見早說?”
嚴嵩繼續答道:“臣先前以爲,彼輩只是效忠東宮,故而不好說什麼,以免有離間父子君臣之嫌。可是臣委實也沒想到,彼輩竟然會上那樣狂悖的聯名奏疏。”
嘉靖皇帝突然拖着病體,拍着軟榻邊緣喝到:“彼輩以爲朕必不起也!”
這意思就是,他們想着皇帝這次會死!
這種話從皇帝嘴裡說出來,就很嚴重了,嘉靖皇帝面前的羣臣只能一起謝罪。
然後嘉靖皇帝指了指秦德威,於是黃錦又問道:“你說秦德威爲了一己之私,又是何故?”
正常人都會有這樣疑問,你嚴嵩和秦德威大清早的一起出現在仁壽宮門外,乾的大概還都是同一件事,憑什麼你嚴嵩就是爲皇帝盡忠盡責,而秦德威就是爲了一己之私?
嚴嵩前面囉嗦了半天,其實等就是這個問題,立刻就接上話答道:“臣以爲秦德威叩宮門覲見,乃是爲了一己之私,理由有三。”
第一,秦德威先前一直想徹底辭去詹事府官職,而且根本不願意參與東宮公事。
如今秦德威已經沒了詹事府官職,與東宮並無直接關係了,但卻反而積極主動的爲了東宮事務而求見,豈不荒謬?
想來想去,這隻能說明秦德威首鼠兩端,並不是出於公心,而是從一己之私出發!”
對這個指控,秦德威也很無奈啊,他本來可以抽身事外,並且已經辭掉了,但何老師一門心思的往裡面鑽。
不管又不行,天地君親師,如果秦中堂連座師都保不住,那朝堂中還能有什麼威信?
嚴嵩顯然對這個問題準備的很充分,又說出了第二條:“東宮官屬做事有些幼稚,很多人都知道他們的行徑。
但秦德威根本不去想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儘可能將東宮之事對陛下的影響縮減到最小!
他只會想着抓住這個機會,從陛下這裡邀恩固寵,根本就沒想到陛下如今正在靜修!
他完全是從自己如何才能取得最大利益的角度來行事的,所以他纔會急匆匆的宮門外,妄圖在陛下這裡博取更多好處!”
現在衆人更深刻的明白,嚴閣老爲什麼上來先拋小作文,這就是先把自己摘出去了,和秦德威區分來,然後又把帽子扣給秦德威。
畢竟在大多數人眼裡,秦德威和嚴嵩今早的行爲也差不多。
最後嚴嵩才所:“第三,新任詹事何鰲乃是秦德威座師,秦德威爲了讓座師不被牽涉進東宮之事,所以纔會故意如此積極表現。”
嚴嵩說完了後,衆人便又一起去看秦德威。
如果換成個皇帝觀感一般大臣,被嚴嵩這樣指控完畢,說不定就直接被推出去打了。即便皇帝知道可能有冤枉,但架不住皇帝就是想找接口修理人。
但秦德威畢竟不一樣,擁有與嚴嵩同等話語權的辯解機會,不會因爲幾句“讒言”就輕易被皇帝修理,這也是秦德威朝堂上吵架總能獲勝的原因之一。
按照慣例,秦德威在這個時候應該跳出來狡辯了。但衆人等了一會兒,只見秦德威眼觀鼻鼻觀心,不動如山,毫無出來回懟的跡象。
於是人人都驚詫莫名,秦德威這究竟又是怎麼了?還是又開發了撕逼新套路?
黃錦就對秦德威問道:“有何話說?”
秦德威彷彿才被驚醒,長嘆一聲說:“我只是覺得,心中悲涼,無話可說。我大明真的是無人可用了?爲什麼嚴嵩這樣的人還能在內閣主政?我大明究竟是怎麼了,我不禁陷入了深思。”
隨後秦德威又對嚴嵩喝道:“嚴閣老!你到底能不能做點實事?遇到了問題,你永遠不會認真想着去如何解決,在你心裡永遠只有藉着機會搞內鬥和整人的想法!
比如這次東宮之事,你剛纔的言行,足以證明你的心思只放在瞭如何構陷我秦德威方面!
除此之外,你根本就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沒做!就連你假意逢迎陛下,也是構陷我秦德威的前提!”
其他人聽到這裡,大概唯一的感想就是“又來了又來了。”
這種接近於小兒吵架的邏輯互辯,也不知道要聽到什麼時候。
無非就是甲說乙“動機不純”,乙說甲“纔是真正的動機不純”,然後大概就是甲說乙“如何證明動機不純”。
果不其然,立刻就聽到了嚴嵩的反駁說:“你秦德威休要血口噴人,你所能做的,也只是與我一同清早在仁壽宮外候見,又有什麼臉面指責與我?”
嚴嵩最煩的語氣就是,秦德威這種自我吹逼“做善事”,然後反過來指責他嚴嵩不做實事。
而嚴閣老之所以討厭這種語氣,就是因爲很大程度上說的都是實話。
但這次不一樣,東宮一羣撲街人非要一起做死,純意識形態的問題,還能做什麼事?最大的實事,可能就是事後安插親信。
秦德威呵斥道:“我與你當然不一樣!聽說的東宮的事情後,你嚴閣老滿腦子想的都是什麼?
你無非就是如何利用機會,如何夠構陷我!要不然你剛纔也不會一二三的羅列出如此多的罪狀!
而我想的則是,這次東宮問題的根本原因是什麼,根源在哪裡?到底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你嚴閣老的心裡,可曾想到過這些問題?你敢說說嗎?”
短時間內,嚴嵩想不好應該說什麼?只能一邊想,一邊將就的答話說:“東宮問題的根源,在於歷代詹事管理疏散,肆意放縱!
至於如何根斷絕根源,也很簡單,將詹事府官員換掉就行。”
其他人聽到這裡,也想不出更好的託詞,如果自己站在嚴嵩的角度,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更合適的話術。
嚴嵩這個回答不敢說無懈可擊,也算是最穩妥的答案了。
秦德威哈哈大笑了幾聲:“我還以爲別人你爲真首輔,會有什麼高見,沒想到卻不過如此!
這次東宮問題的根源不在東宮,而是在東宮之外!”
別人聽到這裡,紛紛大驚失色。他們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秦德威所說的“東宮之外”,莫非指的是皇帝?
就連毫無精神的嘉靖皇帝,聽到這裡也跟打了雞血似的,被刺激的滿臉酡紅。接下來秦德威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推出去打廷杖,甚至發配幾千裡!
秦德威絲毫沒有在意別人的眼神,泰然自若的說:“有方士段朝用鼓動陛下深居閉關不出,而且消息傳的滿朝皆知。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會引發一些人心裡的荒謬念頭!而儲君作爲東宮屬官,最受不得這樣刺激。即便是老實人,這時候也會不安分起來,多出不該有的想法!
所以段朝用纔是造成動盪的根源!”
不知爲什麼,大多數人都默默的鬆了一口氣,原來秦德威說的是段朝用,不是寶座上那誰啊。
但是秦德威說到段朝用也很刺激了,一個是天子寵臣,另一個則是準國師待遇,都是嘉靖皇帝所信任的人。
別人還在思考時,嚴嵩當即就抓住了最敏感的一點,他對秦德威質問道:“你若說段朝用是東宮問題的根源,那麼你要如何是好?”
秦德威毫不猶豫的回答說:“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當然是清除段朝用,如此才能杜絕問題根源!”
這時候陸炳突然站了出來,對秦德威指責說:“一派胡言!段朝用輔助玄修,多有勤績,怎麼就成了禍根?
莫非你秦德威爲了掩蓋座師的問題和過失,故意禍水東引?還是說你秦德威與陶真人沾親帶故,所以故意攀污段朝用?”
秦德威稍稍愣神,你陸炳這樣說話,可就過分了,甚至可以說越線了。誰沒個三親六故?你陸炳就這樣不管不顧的揭發?
其實陸炳陸指揮這次發言很突然,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只能理解爲陸炳故意與秦德威唱反調了,甚至還揭露了秦德威的一點小關係。
秦太監深深的看了眼陸炳,他總感覺陸炳在和嚴嵩打配合,嚴嵩負責正面,陸炳負責當奇兵,一起夾擊秦德威。
不然陸炳一大早跑到仁壽宮來幹什麼?他又不需要過分的逢迎皇帝,以此來刷忠誠度。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陸炳居然能與嚴嵩這樣的事實首輔有如此深入合作了,那就更要打壓下去了。
至於陸炳爲什麼選擇這個時機,秦太監能猜出來,八成是爲了郭勳,然後段朝用又是郭勳推薦給皇帝的。
真不行了,明天回家專心碼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