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年輕人雖然不算傻,但是畢竟經驗不足,嚴世蕃說出的“身陷死地”四個字很容易就挑起了他們的焦慮情緒,讓他們想繼續聽下去。
多聽幾句又沒什麼損失,幾位年輕人大致上都是這樣想的,但嘴上還是說着嘴硬的話。
陸孟觀帶頭喝道:“嚴大人何故又在此胡言亂語危言聳聽?”
“我這樣說,自然有我的道理,只是你們年輕沒見識看不清狀況!”嚴世蕃才說了個開頭,卻轉而又替自己辯解起來:“但我還是要先說幾句,你們各家先前的遭遇與我無關,信不信由你們!”
“我身爲大學士之子,卻被秦德威扣留在寧波,宛如蘇武牧羊北海,看到伱們各家與我志同道合,便好心出謀劃策!
怎奈你們各家安穩多年,管事的已經昏聵無能,用人不當,執行不力,導致功敗垂成!正所謂死於安樂也!
至於秦德威爲什麼知道你們各家的謀劃,肯定是你們派到雙嶼島的人員不中用,被抓住後竟然全都如實招供了,這也能怪我?”
被嚴世蕃指責家族無能,幾位年輕人心裡十分難受,陸孟觀不耐煩的說:“這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嚴大人不必重複這些沒用的話了!”
過去的就過去了,馬後炮一樣的鞭屍有什麼用?沒看到他們四大家族年輕一代都在重新振作嗎?
嚴世蕃沒給對方太多細想時間,迅速又問道:“關於今天的幕府公告,你們怎麼看?”
剛纔幾位年輕人就在討論這個問題,聽到嚴世蕃問起,便能不假思索的回答,但意見不是很一致。
楊承閔說:“我看是因爲秦德威即將卸任,所以故作姿態,企圖挽回一下人心!”
張時德說:“我以爲這必定是引蛇出洞之意,秦德威只是想看看,在寧波府還有誰真對他不滿!”
嚴世蕃稍稍意外,他還以爲這幫小年輕已經彙總一個觀點,這樣他就可以用另一種觀點來口嗨了。
沒想到兩種觀點都擺了出來,不過這難不倒嚴世蕃,隨即就接上了話說:“你們這兩種看法,都對,也都不對!因爲你們的思考太淺,沒有深入勘破問題的本質!”
然後嚴世蕃還是不給別人思考時間,緊接着對楊承閔說:“你說秦德威即將卸任,卻沒去思考他爲什麼卸任,也沒有去思考,向來不在乎人心的秦德威又爲什麼想要收拾人心!
那秦德威本來做了三年計劃,但現在卻只幹了一年!是因爲朝廷風向對他不利,首輔已經姓了夏,朝廷要收回他這個無人可制約的權力!”
而後立刻又對張時德說:“你說秦德威引蛇出洞,也沒有去深思秦德威爲什麼要引蛇出洞!
那是因爲,在朝廷風向不利的前提下,接任的督撫必定不是秦德威的同道人,甚至還會是他的對家!
在這種情況下,秦德威纔會有了儘可能消滅本地潛在敵人的心思!讓新的督撫來了後,在地方很難找到有足夠強大實力的反秦德威合作者!”
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不得不承認,嚴世蕃言大人的分析確實更加深刻。
陸孟觀突然想起什麼,又對嚴世蕃問道:“那你說我們身陷死地,與這些又有什麼關係?”
嚴世蕃急劇的絞盡腦汁,想盡辦法把這句話圓回來,“從我的分析裡,你們還沒有感受到,那秦德威已經有了斬草除根的心思了?”
幾個年輕人倒吸一口冷氣,不禁想到了秦德威的兇名,難道那些家破人亡的同族遭遇也會落到自己身上?
“可有自保之策?”幾人下意識的繼續問道。
嚴世蕃胸有成竹的說:“於今之計,我所能替你們想到的自保之策,就是你們可以聯名上書朝廷,控訴和舉報秦德威!”
幾個年輕人有點理解不了,也不敢相信,“這就行了?”
嚴世蕃還是胸有成竹,侃侃而談道:“我說過,夏首輔迴歸後,朝廷大勢對秦德威已經不利,你們直接向朝廷,那是順勢而爲!
其次,你們也能在朝廷就掛上號,秦德威也會有所顧忌,在明面上就不好動你們了!
等上書後,你們就迅速離開本地,避免與秦德威過多糾纏,這樣也能保證自己安全!”
“我們能往哪裡去?”幾個年輕人又問。
嚴世蕃又給出了具體建議:“你們要沿着運河北上,在路上等待新的督撫,他一定會對你們感興趣的!
如果獲得了新任督撫的庇護,你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復興家族也不是不可能。”
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後,陸孟觀突然大喝道:“嚴大人莫不是又來騙我等上當?我們若去急遞鋪投書,只怕立刻就會被秦德威知道!”
嚴世蕃很鎮靜的說:“你們可以去外地找門路投書,這樣秦德威肯定不會在第一時間知道!
或者你們可以交給我,我去急遞鋪發出去,別人只以爲是我發送公文!”
幾個年輕人對視一眼,婉拒了嚴世蕃:“不勞駕嚴大人了,我們自行安排就好!”
我大明講究言路暢通,上書罵一下即將卸任的督撫應該不是大事,而且地方讀書人聯名上書說不定也能引起朝廷重視。
而且四大家族在周邊府縣也有人脈,換到其他縣去上書就能避開秦德威耳目,也不用嚴世蕃經手!
嚴世蕃表示無所謂,具體怎樣做你們高興就好,反正他嚴大爺已經完成了任務。
秦中堂收到詔書後,又醞釀了兩天,就給朝廷寫了奏章。
大致意思就是,在他秦德威之前沒有設過浙閩總督,如今東南形勢特殊,爲了維持政策延續性,希望朝廷繼續設立浙閩總督。並且等新的浙閩總督抵達浙江後,他秦德威再交接卸任。
不容秦中堂不關心,自己開創的局面是否能延續下去,繼任者確實很關鍵。
正好此時《洪荒紀》的新章節也被緊急趕出來了,秦中堂就把自己的奏本和小說新章節封在一起,以密疏形式送往京城。
雖然號稱密疏,但是個人都知道這封奏疏就是秦中堂的。畢竟有御賜銀章纔有資格上密疏,而在整個浙江,除了秦中堂誰還有銀章?
不過秦中堂只是想隱瞞內容而已,又不是爲了隱藏身份。
十多天後,二合一的密疏送到京師,按照慣例御前開拆。
嘉靖皇帝痛快的收下了《洪荒紀》的新章節,然後就把奏疏發到內閣去了。
如今的嘉靖皇帝精力實在有限,稍微複雜點的奏疏就不親自處理了,只管那種只需要批“可”或者“否”的奏疏。
如今文淵閣中堂裡只有三個人入直,比前段時間的擁擠情況好了許多。
雖然張潮、張璧、張邦奇這三個姓張的辭去大學士的結果,還沒有被蛋疼的夏首輔報上去,但張潮直接去了禮部,張邦奇直接去了詹事府,都不迴文淵閣了。
只有沒兼職的張璧無處可去,在辭官被批之前,還是隻能到文淵閣來入直。
面對這個局面,夏言覺得形勢一片大好,起碼獨霸內閣已經做到了。
就是上面還有個皇帝比較不爽,如果皇帝繼續昏迷,那該多好?
暫時走不成的大學士張璧要天天獨自面對夏言和嚴嵩,這是一件體驗感很差的事情。
今日張璧忍無可忍的對夏言質問道:“夏桂洲!何時將我等三名閣臣辭官的消息,奏報給皇上?”
夏言拿出了首輔的威嚴說:“此等大事,我自有裁量!你何須多嘴!”
他很知道,三個大學士同時辭官這件事不報不行,但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儘量消解對自己的不利影響!
正在張璧與夏言糾纏的時候,黃錦太監來了,並且帶來了一份奏疏。
這份奏疏被撕掉了署名的部分,因爲每枚銀章上的字都是不一樣的,只有嘉靖皇帝和銀章擁有者本人才知道,外人是不能知道銀章上刻字的。
但是閣老們傳閱完了這封奏疏後,都明白這是誰寫的了!除了秦德威,誰敢這麼關心浙閩總督的問題?
夏首輔對前來傳遞奏疏的黃錦問道:“皇上可有諭示?”
黃錦答道:“沒有。”
於是夏言便象徵性的對其他兩個閣臣說:“如何選閩浙總督,按照舊例來就是了!”
只要皇帝不插手,很多事情就很好辦!
但是夏首輔說完了後,嚴嵩的神情很古怪,而後又提醒夏言說:“不一定容易,首輔還是想想,推選督撫究竟是什麼慣例吧。”
夏首輔知道,嚴閣老不會平白無故的說這種話,就順着嚴嵩的話往下琢磨起來。
按照大明官場慣例,內地巡撫由吏部和戶部會推,而邊鎮督撫則由吏部和兵部會退。
新設的閩浙總督面對的是海防,職權近似於邊鎮總督,所以應該有吏部和兵部共同推舉人選。
想到這裡時,夏首輔忽然感到有什麼不對?
等待上任的兵部尚書是秦德威,而閩浙總督又要吏部和兵部推舉,那豈不就等於是直接讓秦德威指定接班人了?
“怎麼能這樣!”夏首輔頓時很生氣。
無欲則剛的張璧嘲諷說:“難道首揆意欲打破慣例,意欲自行決定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