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連連,陰寒溼冷,魏國公府瞻園剛辦完喪事,門口昔日魏國公世子夫人陳氏撞死的石獅子已經被挪去了,換了一對石麒麟。爲了驅散壓抑在家人心裡頭的不快,徐達乾脆帶着全家去牛首山的溫泉山莊裡散心。
霜葉紅於二月花,秋天的牛首山有股別樣的風景。徐妙儀無心欣賞美景,整日在樹林裡打獵,傍晚回家時,她的獵物最多。
二哥徐增壽只打了一隻灰兔子,拍馬蹭過去說道:“大妹妹,把你的獵物勻幾隻給我,我好回去向父親交差。”
徐妙儀說道:“隨便,你都拿去吧。”
“不行不行,那樣就太假了。”徐增壽抓了幾隻山雞放進馬後的籮筐裡,“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凡事不能做的太過了。”
徐妙儀看着二哥嬉皮笑臉的樣子,突然問道:“二哥,你會爲我而死嗎?”
“啥?”徐增壽一愣,而後哭天抹淚的叫道:“妹子,你又惹什麼禍了?咱們不是說好了嘛,一切都交給爹爹,你別涉險了!”
徐妙儀說道:“我差不多天天在你們眼皮子底下看着,能闖什麼禍?我就隨便問問,你會爲我而死嗎?”
徐增壽警告道:“哎呀,你們這些女孩子,整天要死要活的,誓言這個東西最不靠譜,人似思變啊
妹妹,千萬別信外頭那些臭男人的話,都是騙女孩子的謊言。”
徐妙儀蹙眉道:“是或不是,你給個準話,瞎扯什麼情情愛愛的。”
徐增壽早就覺察到妹妹的心情非常糟糕,他問道:“說不會捱打嗎?”
徐增壽以前最怕父親徐達,現在最怕的是妹妹徐妙儀。
徐妙儀:“不會。”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徐增壽爽快的說道:“我也不會。”
可是義兄姚繼同會,他爲了救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可是義父他……想起道衍決絕的眼神,還有他當年冷血的計劃,徐妙儀心頭一酸,臉色陰沉的可怕。
道衍對她而言,是老師,是父親,是她童年最柔弱無力時的依靠。她雖和生父徐達已經握手言和,但是道衍在她成長最快的十年扮演了父親的角色,是徐達永遠都取代不了的。
因爲在心中的份量太重,所以傷害也最重。偏偏這傷不能對外人道出——連朱棣都不可以!因爲一旦透露了道衍明教身份,朱棣畢竟是大明皇子,徐妙儀不想讓朱棣爲難,更不想看見道衍陷入危險。
徐增壽以爲徐妙儀生氣了,忙解釋道:“我不會那麼蠢的,明知前方有危險,還莽撞的往前撞,這是匹夫之勇。妹妹若遇到麻煩,我會找大哥,爹爹,還有常森他們幫忙,人多力量大,肯定能救你脫險的。你別生氣啊!”
“我沒生氣。”徐妙儀淡淡道:“反正我也不會爲你而死,咱們兩個扯平了。”
徐妙儀將獵物全都扔給二哥,“你先回去,我再去打幾隻獵物。”
徐增壽看着一騎紅塵,眨眼便消失在樹林的徐妙儀,自言自語說道:“還說沒生氣,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一陣鳥雀從樹林裡驚起高飛,不知是那隻獵物倒黴,撞到了徐妙儀箭下。徐增壽暗道,妹妹今日不知着了那路的邪火,還是遠離爲妙,被殃及池魚就慘了。
徐增壽避瘟神似的跑了。有人卻不知死活,非要闖到徐妙儀面前。
“周王殿下?你怎麼來了?”徐妙儀放下弓箭,“以後別鬼鬼祟祟的跟在後面,小心被當做獵物。”
正是周王朱橚,爲了親哥哥朱棣而來。
“咳咳。”朱橚清了清嗓子,他本想教育未來四嫂“爲婦之道”,可一看見殺氣騰騰,面色不善的徐妙儀,話到嘴邊,立刻噎回去了。
朱橚說道:“山林那邊就是皇家莊園,我也來這裡打獵。”
徐妙儀說道:“馬上要入冬了,獵物都吃的很肥,養了一身膘肉準備過冬,相信周王殿下會滿載而歸的,告辭了。”
朱橚拍馬攔住了徐妙儀的去路,“別走,我有話問你。”
徐妙儀心煩意亂,想一個人靜靜,不耐煩的說道:“如果是醫藥上的事情,等改日我去你的藥鋪再談吧,我今天沒心情說這些。”
“不是這個。”朱橚鼓足了勇氣,低聲問道:“你……你和我四哥……是不是……是不是有情?”
徐妙儀根本沒有猶豫,馬上坦然的說道:“對啊,他心儀我,我也喜歡他,等孝期一過,他便請皇上皇后賜婚。”
沒想到徐妙儀會如此乾脆,朱橚這個前來質問的未來小叔子反而不好意思了,“你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大姑娘家的,不知害臊。”
“那我該怎麼樣啊?”徐妙儀雙手捂在胸口,做西子捧心狀,“難道你想要我這樣說,‘哎呀,沒有,我纔不喜歡你四哥呢,全都是朱棣一廂情願,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告訴父親二哥去,說你侮辱我的名聲!’‘這樣你就滿意了?”
朱橚聽了起了雞皮疙瘩,“也不是要你這樣扭捏作態啦!”
朱橚今日活該倒黴,撞在徐妙儀槍口上了。
徐妙儀冷着臉問道:“那你要我怎麼說?”
朱橚還沒意識到自己處於危險之中,說道:“你應該說……應該說‘我心儀燕王殿下,燕王宅心仁厚,是個好男兒,將來我嫁到燕王府後,必定相夫教子,當好賢妻良母,做燕王殿下的賢內助’。”
徐妙儀聽得酸水都快吐出來了,徐徐說道:“就這個呀,還有呢?”
朱橚覺得徐妙儀眼神看着滲的慌,忙挪過視線,不敢和她對視,“你昔日在軍營時,有姚屠夫的外號,凶神惡煞的,連我都怕你。你要想當我的四嫂,必定改了暴烈的脾氣,不準欺負我四哥。”
徐妙儀拍馬欺身而上,湊到朱橚跟前說道:“我嫁的是朱棣,又不是你,你怎麼那麼多廢話?‘不準欺負我四哥’?笑話,你四哥就喜歡我欺負他呢!”
此欺負非彼欺負。朱橚聽得耳根子都紅了,哇呀呀大叫,反反覆覆重複那句:“你怎麼可以這樣!”
徐妙儀冷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欺負你四哥的?他定不好意思告訴你,沒關係,我說,你聽。”
朱橚捂着耳朵說道:“我不聽!我不聽!你走開!”
成功擊潰了朱橚這個純情傻白甜少年,徐妙儀覺得舒坦了不少,其實她不會真告訴朱橚她和朱棣如何親密。
這是私事,她不願和人分享。何況朱橚將來還是她的小叔子呢。
小叔子,不,是周王朱橚這個人啊,平日被朱棣這個親哥哥保護的太好,太容易被人操控情緒了,不夠成熟穩重,看來上次被王音奴美人計騙的還不夠。
看在朱棣的面子上,徐妙儀點到爲止,並沒有繼續虐朱橚,“好了,我要去打獵了,回見,小心——”
感覺到左邊有異樣的動靜,徐妙儀耳朵一動,迅速從背後劍壺裡抽箭,彎弓如滿月,朝着晃動的樹葉射去!
樹葉背後之人反應靈敏,回了一箭,這一箭似乎只是防守,並無進攻之意,居然精準的將徐妙儀射出的箭矢從空中一劈爲二!
跺!
劈開了徐妙儀的箭矢後,對方的利箭鑽進了厚厚的落葉中,只餘一個羽毛箭尾。
好箭法!徐妙儀心中暗贊。
朱橚說道:“什麼人?爲何藏頭露尾?”
“是……是我。”一個單薄的身影從樹葉後閃出。
朱橚頓時呆住了:是王音奴!
徐妙儀也有些意外:原來是她!不愧爲是北元奇男子王保保的妹妹,果然系出名門,身手了得。
王音奴穿着一身楓葉紅的獵裝,和周圍的景緻融爲一體,她是習武之人,步履輕快,故朱橚和徐妙儀都沒有覺察她在靠近。
王音奴坑過未來的小叔子朱橚,還差點拖着百和堂藥鋪裡的人一起受死。
王音奴的二哥王金剛綁架了徐妙儀爲人質,差點喪命鳳陽韭山。
王音奴的大哥王保保乾脆埋伏殺了姚繼同。
徐妙儀和王家三兄妹可謂是血海深仇,可將來自己還要和王音奴當妯娌……
想到這裡,徐妙儀更加憋悶了,冷冷道:“秦王妃,你鬼鬼祟祟躲在那裡偷聽,想要做什麼?”
面對徐妙儀的質問,王音奴顯得縮手縮腳,“我……我……我並沒有想偷聽什麼,我就是……就是打獵經過這裡。”
王音奴心虛,她遠遠看見了朱橚上山的身影,一時鬼死神差,一路跟到了這裡,結果聽了不該聽的話:燕王和徐妙儀有情!
徐妙儀故意往前張望,“秦王和王妃一起上山打獵了?怎麼沒聽說過?”
朱橚本能的爲王音奴辯解,說道:“欽天監說,音……二嫂的八字和稻花稻穗兩個孩子相剋,二嫂搬到了郊外的皇莊裡暫住。”
皇莊就在牛首山的南麓,王音奴獨自出來打獵散心倒也說得過去。可徐妙儀不想這樣輕易放過她,“哦,我差點忘了,有些人最喜歡玩這種鬼祟的小伎倆。”
王音奴臉都白了,咬着脣不說話。
一直以來,王音奴都在反反覆覆想兩個問題:執行世子的美人計,她真的錯了嗎?
來大明和秦王和親,是她的錯了嗎?
她的確辜負了朱橚的一片真心。可是不辜負朱橚,便要辜負她的故國北元。身爲北元郡主,要忠於生她養她的國家。爲國犧牲幸福,是她唯一的選擇。
王音奴身體瘦弱,穿着楓葉紅的獵裝,彷彿都能被山風捲走。朱橚覺得心一痛,出言爲她解圍,“二嫂,天不早了,夜裡有狼出沒,你早點回田莊吧。”
徐妙儀對朱橚怒目而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你難道忘了自己被她玩弄感情的慘樣嗎?
王音奴點點頭,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下轉身說道:“方纔你們的話,我會當做沒聽見,不會告訴其他人。”
徐妙儀諷刺道:“你習慣說謊話,你縱使想說,別人也未必信。”
王音奴身形搖了搖,最終消失在樹林裡。
朱橚的眼神一直追逐着王音奴的背影,直至消失。
“你放心,她不會說出去的。”朱橚說道。
徐妙儀反諷道:“你習慣相信她,她卻習慣辜負你。”
朱橚雙手一顫,說道:“這一次她不會。她已經窮途末路了,挺可憐的。”
她可憐?
你被坑的時候、我被她二哥綁架的時候、我義兄姚繼同被伏擊身亡的時候,誰都比她的處境更煎熬!
徐妙儀忍不住敲了一下朱橚的腦袋,“我看你以後別叫朱橚了,改叫朱東郭,東郭先生最後被狼咬死,恩將仇報,我看你最後也會再次栽在她手裡!”
作者有話要說: 喵喵心情不好,火力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