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根本沒有料到,他去世才兩個月,皇孫朱允炆就違背了誓言,開始對皇叔們動手了。
二十幾個皇叔,應該先宰誰?這是個問題。
先難後易,擒賊先擒王,就必須先對燕王朱棣動手。兵部尚書齊泰建議先出兵燕地,“……燕王乃藩王之首,其他諸王皆看燕王的眼色行事,一旦剪除燕王,其他諸藩之削,必如高屋建瓴,順勢而下,全功可竟。”
先易後難,循序漸進,就要對勢力弱小的皇叔先下手了。黃子澄等人覺得燕王畢竟還沒有謀反的跡象和證據,齊泰出師無名,恐怕不得人心,建議先找幾個名聲不好的藩王下手,起震懾之意。
於是這位太傅說道:“新君天資仁厚,不可妄動干戈,勞民傷財。今欲問罪,宜先周,周王朱橚,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
國丈馬大人,外祖父呂大人等習慣搞陰謀詭計,一對上這種真刀真槍的戰爭就縮了——畢竟他們都沒上過戰場,於是紛紛附議,從最“無能”的周王朱橚開始削起。
朱允炆也覺得對付周王更容易,且不費功夫。況且正好瞌睡遇到枕頭——周王妃馮氏“大義滅親”,居然親筆上奏朝廷,說丈夫周王朱橚有謀反之心,在周王府私藏了龍袍!
坤寧宮裡,朱允炆將馮氏的奏摺給了年輕的馬皇后,“你和馮氏有過一些往來,奏摺有幾分可信?”
馬皇后看完了奏摺,沉思片刻,說道:“這奏摺確實來的太巧了,皇上正打算對周王動手,周王妃就立刻將證據送到手上,她是周王的結髮妻子,夫妻兩人不算親密,不過好像也沒紅過臉。”
其實周王和馮氏,朱允炆和馬氏兩對夫妻的關係幾乎一樣,都是丈夫心有所屬,妻子心知肚明,夫妻相敬如賓,互不干涉,客客氣氣過日子。
朱允炆問道:“你覺得其中有詐?”
馬皇后說道:“倒也不是,就是覺得馮氏太心急了些,臣妾有點想不通。”
朱允炆想了想,決定和妻子和盤托出,“其實太后曾經派人找過馮氏,以馮氏的弟弟馮誠做交易,
朱守謙一直被監視投毒的事情就是馮氏寫信告訴燕王妃的。”
居然還有這等事!馬皇后有些驚訝的看着丈夫。
朱允炆說道:“太后年事已高,不易太過操勞,你執掌後宮,以後這些事情朕會和你商量。”
如此看來,皇上已經徹底放棄了太后,視我爲賢內助了!馬皇后大喜,說道:“既然如此,那馮氏檢舉周王的行爲就說的通了,有一就有二,馮氏爲了自保,乾脆放棄了周王。皇上,由此可見皇上是得民心的,否則馮氏也不會冒着栽贓夫婿的惡名來和周王劃清界限。”
朱允炆點頭說道:“馮氏做得很好,朕打算立刻恢復她弟弟馮誠的官職,守護京師,馮家其他子弟也會得到重用。”
馬皇后說道:“皇上聖明,如此一箭雙鵰,既有正當理由削了周王,也能得到馮家的擁護,以前宋國公馮勝是大明開國大將,馮家在軍中的影響力不容小覷。皇上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軍隊的擁護。”
一舉兩得,朱允炆龍顏大悅,立刻下旨,吩咐曹國公李景隆帶着軍隊前往河南開封,將“謀反”的周王朱橚抓到京師!
軍國大事塵埃落定,見朱允炆心情好,馬皇后乘機說道:“皇上,瑾貴妃的寢宮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都比照着臣妾的規格來的。”
瑾貴妃就是常瑾了,她的真實身份見不得光,所以隱藏了姓氏,以名爲姓,稱爲瑾貴妃。
朱允炆淡淡道:“知道了。你執掌後宮,這種事情以後不用來問我,瑾貴妃喜歡什麼,要什麼,你照着去辦便是。”
馬皇后說道:“是,臣妾告退,看看寢宮裡有無疏忽之處,省的怠慢了瑾貴妃。”
馬皇后能夠得朱允炆的充分信任,架空呂太后,和她商議起了國政,主要是她幫助朱允炆扛住了呂太后的強烈反對,將常瑾以貴妃的身份迎到後宮。
河南開封,周王府。
曹國公李景隆的軍隊包圍了王府,周王朱橚被人送藥鋪裡抓回來,五花大綁跪在大堂裡。
朱橚從未如此狼狽,他大聲叫道:“李景隆!我一生只知行醫施藥,從來不沾權柄,不過問朝政,你將我強行綁走,還遊街示衆!侮辱大明親王,該當何罪?”
李景隆拍了拍手,周王妃馮氏抱着一個小匣子,擱在朱橚面前,緩緩打開,裡面赫然是一件龍袍!
馮氏哭道:“王爺,回頭是岸,認罪吧,你不能一錯再錯了!”
盛夏七月,朱橚卻彷彿身處寒冬臘月,他僵在當場,難以置信的看着妻子:“你……你爲何要污衊我?你我二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就這樣出賣了?”
馮氏羞憤交加,啪的一聲合上匣子,指着朱橚大罵道:“你還有臉提夫妻情分?你分明是個空心人!你那點情早就給了別人!我白白得了周王妃的虛名,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守在周王府這個活死人墓裡!”
“你對誰都好!對你四哥、四嫂,你的侄兒侄女們,甚至不相識的病人、乞丐都是你關心的,愛護的人!唯有我是個多餘的!你可曾想過我的苦楚?我恨你!”
朱橚面如死灰,“我以前曾經就對你說過,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唯有感情不可能。你明知如此,就不該奢望太多。你以前出賣了四嫂,我沒有追究;這一次出賣我,你得到了什麼好處?是赦免?還是你馮家重新得到聖眷,恢復了官職?”
馮氏冷冷道:“你是個沒用的丈夫,連小舅子的命都保不住,我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麼法子?既然你對我無情,就別怪我對你無義了。”
朱橚連遭背叛,頓時氣得嘔血,“虧得四哥四嫂還勸我和你重歸於好,勸我理解你,體諒你,屢屢說你是一個好女人,當年母后沒有選錯人。如今看來,母后,還有四哥四艘都看錯了你!”
馮氏一怔,而後說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既然你保護不了我,保護不了馮家,那我只能自己求一條生路,免得被你連累了,一條路走到黑。”
馮氏摔下小匣子的證據,拂袖而去。
李景隆冷笑道:“如何?連結髮妻子都出面指證你謀反,你還敢辯駁?來人,將罪人朱橚押解回京!”
朱橚遂被投進了囚車,囚車四處都是鐵柵欄,沒有頂棚,七月陽光毒辣,朱橚猶如在烈火上炙烤,汗如雨下,很快被陽光烤乾,鹽鹼結在皮膚上,麻癢難當,可是他手腳皆被捆綁,無法伸手去撓癢。
李景隆乘機羞辱道:“罪人朱橚,你看見街角那條狗沒有?學它靠在牆角上蹭一蹭,就不癢了,這叫做不求人,哈哈!”
朱橚雖年過四十,正值壯年了,卻從未吃過苦頭,如今落地的龍子不如狗,他強忍着飢渴和麻癢等不適,努力挺直了脊背,保持着最後的尊嚴。
李景隆冷哼道:“看你能忍到幾時!”
朱橚常年伏案寫醫書,文弱書生的身體,在烈日下搖搖欲墜,眼瞅着要脫水暈倒,突然天降甘霖,幾股清水潑在他的身上,緩解了乾渴和麻癢。
他緩緩睜開眼睛,頭頂的太陽依然高照,但是沿街的百姓自發端着清水守在路邊,將一盆盆水潑向囚車。
李景隆大怒,拔劍說道:“你們要造反嗎?囚車裡押送的是朝廷欽犯!”
百姓默不作聲,只是潑着盆裡的清水。
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顫顫悠悠杵着拐走到囚車旁邊,將一個插着空心麥稈的葫蘆放進去,老人說道:“殿下,裡頭是解暑的綠豆湯,渴了就含着麥稈喝幾口。你是個好人,沒日沒夜的在藥鋪裡寫醫書,看病人,怎麼可能去謀反呢,放心吧,我們開封百姓已經聯名上書,給殿下解釋求情。”
這幾個皆是百歲老人,似乎一碰就要倒,李景隆怕引起衆怒,不敢造次,心想等過了開封城,到了路上,這些人就鞭長莫及了。
可誰知出了開封城,一羣蓬頭丐面的乞丐像小尾巴似的跟在押解的隊伍後面,還時不時有農戶給隊伍送瓜果等物,一問才知朱橚的藥鋪常年免費給無錢醫治乞丐和農戶看病,抓藥分文不取,遇到荒年或者青黃不接的時候,還開粥鋪救濟百姓。
總之,周王朱橚雖然無能,不通政治,但極得民心,出名的菩薩心腸。
李景隆起了忌憚之心,一路上不敢太折騰朱橚了。
開封城外的一處山丘,周王妃馮氏遠遠的看着漸漸遠去的押解隊伍,旁邊一人問道:“王妃心疼了嗎?”
馮氏收回了目光,說道:“馬公公的主人比任何人都心疼周王。”
此人正是燕王府總管馬三保,馬三保嘆道:“哎,我們燕王殿下也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了,既然皇上一定要下手對付周王,不如和王妃聯手演一場苦肉計。”
馮氏苦笑道:“可惜此計你知我知,周王殿下還矇在鼓裡,他現在勢必恨我入骨。可是殿下天真無知,從來不曉得如何掩飾自己的情感,容易被人看穿,所以只能瞞着他,讓他真的以爲我背叛了。”
馬三保安慰道:“等事成之後,燕王會親自向周王解釋,王妃和周王殿下會破鏡重圓的。”
馮氏搖搖頭,“不用了,和周王夫妻這些年,我很累了,我不想再擔負周王妃的虛名,我要找一個地方重新開始,過着屬於我自己的生活。就讓殿下恨我一輩子吧,夫妻情分一刀兩斷,我解脫了,他也解脫了,我們彼此都放過對方,各自有各自的人生。總比繼續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名義夫妻強。”
馬三保說道:“我們王爺會尊重周王妃的選擇。”
馮氏點點頭,“我信得過燕王殿下,我們馮家和舊部也都相信燕王殿下的能力。我弟弟馮誠,還有我們馮家的男兒即將官復原職,他們會誓死效忠殿下,作爲內應,恭迎殿下打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