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讓胡桂揚猜對了,小草幾次試探,來了又去,惹怒城裡的官兵,各處的銃手紛紛趕到南城支援,知府衙門也不例外,守備臧廉派出一多半銃手,只留少數人專門守衛西園。
楊九問一時大意,以爲今晚沒自己什麼事,半夜過後,他去查看附近的丹穴。
忍了這麼久,老怪早已心癢難耐,他是江湖老前輩,眼看着衆多晚輩,甚至默默無聞的晚輩功力倍增,他有點着急。
可是隻要參與吸丹,就得離開知府衙門裡的清醒人羣,代價過於巨大,楊九問只想過去看一眼,感受一下丹穴的神奇,沒料到自己會見識到真正的神奇。
許多官兵被調往南城,丹穴周圍的人比平時少得多,楊九問拄着柺杖站在遠處,淚眼婆娑,一會想要放棄未來的榮華富貴,立刻加入吸丹圈子,一會提醒自己,吸丹只有一成人能夠保留功力,實在不值得冒險……
“駝子,你是背山老怪楊九問?”
若在平時,一聲“駝子”就足以引發楊九問的殺機,此刻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裡,聽到自己的名字,隨口答了一聲,“是,你……”
楊九問扭頭看見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下一刻小姑娘已經走了,飛檐走壁如履平地,身形幾晃就消失在夜色中,再多的火把也挽留不住,那是江湖人時常向外行人描述、卻從來沒有人親眼目睹過的神奇輕功。
丹穴裡今晚沒有入駐高手,吸丹者的入定程度較淺,附近的幾名官兵被吵醒,轉身打量站立不動的駝背老頭兒,好一會之後,纔有一人好奇走過來,“喂,你是……”
楊九問應聲而倒,僵撲不動,柺杖卻還立着,原來末端已經入地一截。
老怪一直住在衙門裡,衣着如尋常百姓,外面的官兵不認識他,將近一個時辰之後,消息才傳到西廠,又由西廠傳到樑秀與石桂大這裡。
剛剛醒來的胡桂揚卻是一語道破。
“你知道?”樑秀吃了一驚,隨即醒悟,“你與妖女勾結!”
“怎麼勾結?”
樑秀一下子語塞,剛剛過去的幾個時辰裡,南城的這所小院受到的防護甚至比知府衙門更嚴,妖女闖不進來,自然沒辦法與裡面的人“囚犯”勾結。
“那你怎麼知道……”
“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嗎?那兩個‘妖女’都不會來救我,她們得到的益處最多,受天機船的影響也最大,如今只關心自己,不在意其他人,所有吸丹者以後都會是這個樣子。”
石桂大與樑秀都是吸丹者,聽到這樣的話不免有些惱怒,一個不吱聲,另一則冷笑不止,“別以爲這樣一來你就能逃過此劫,妖女是你帶來的,她們殺人,由你擔責,明天……今天正午,就是你伏法之時。”
“希望總是有的,萬一上頭改變主意呢。”胡桂揚擡頭看看天,“天機不可泄漏,可我覺得天機船就要漏出來了。”
樑秀哼了一聲,轉身離開,石桂大稍留一會,問道:“你真不在乎?”
“在乎,我心裡怕得要死,不對,我就要死了,總之心裡很怕,但是有什麼用?沒人會來救我,只能等上頭改變主意。”
“如果需要我幫忙……我不能放你走,只能幫一些小忙,傳個話兒什麼的。”
“謝謝。”胡桂揚笑了笑,“我把上司得罪光了,有話無處傳,但你的確可以幫我一個忙,五名侏儒帶着樊大堅出城,如果他們回來,請將他們立刻送往知府衙門,或許能救我一命。”
“好。”石桂大也離去。
天漸漸亮了,空中還是一無所有,僅有的兩名看守也已撤退,胡桂揚獨立院中,不知該做點什麼,只好發呆,不知不覺間,太陽越升越高。
樑秀與石桂大又帶人趕來,石桂大輕輕搖頭,表示侏儒和樊大堅都沒有消息,樑秀冷淡地說:“走吧。”
“去哪?”
樑秀不回答,官兵上前要來推搡,胡桂揚自己邁步,笑道:“自縊而已,給條繩子就行,用不着這麼大陣勢。”
街道上,成隊的銃手正在陸續撤離,樑秀選人少的小巷行走,很快來到南城門,衆人停下,樑秀道:“要怨就怨妖女無情,她們殺人卻要你承擔後果。”
“這是要懸屍城門嗎?”
樑秀點下頭,“你別反抗,大家都省事。”
胡桂揚苦笑道:“你們都是吸丹高手,我拿什麼反抗?”
“行,就憑你這分自知之明,我敬你三分。”樑秀繼續往前走,來到城門外,向上方招招手,很快有一根繩索垂下來,末端已經繫好圓環,用刑之後,還會再升上去,令屍體面朝城外。
“北邊有山,小草多在那一帶出沒,你們把我掛在南城她看不到。”胡桂揚提醒官兵。
樑秀笑了一聲,“想去北城?來不及了。”隨後向石桂大道:“石校尉要親自套索嗎?”
石桂大還在猶豫,胡桂揚道:“我自己能行。”說罷直接走到繩索前,雙手抓住繩環,向上面大聲道:“再往下一點兒……行了。”
石桂大低下頭,樑秀饒有興致地看着,似乎不太相信胡桂揚真敢自投環中。
“離午時還差一會。”胡桂揚說。
“嗯,不急。”樑秀示意手下兵丁走近一些,時間一到,必須行刑。
“不用宣佈罪狀、畫押什麼的嗎?”胡桂揚又問。
樑秀搖頭,“不用,對你以軍法處置。”
胡桂揚看向石桂大,“我家裡有一條狗,名叫大餅,如果沒被蔣、鄭那兩個混蛋吃掉,你能養一陣嗎?起碼養大、養肥之後再殺。”
“好。”石桂大極輕地嘆息一聲。
“時辰已到,胡校尉……”樑秀做出請的手勢。
胡桂揚將繩索套在脖子上,“如果我所猜不錯,連侏儒也被騙了,這裡的所有人可能都會死於天機……”
繩子一緊,胡桂揚升空而起,嗓子裡只剩嗬嗬聲,再說不出話來。
石桂大扭頭不看,樑秀卻擡頭看得津津有味,“妖女還再是無情,這樣都不肯露面,胡桂揚有眼無珠……”
話未說完,樑秀突然擡起右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像是在拍打蚊蟲,可用力之猛,又像是懷着深仇大恨,整個人往左邊一傾,差點摔倒。
“鳥銃!”樑秀大叫,原地轉了一圈,大步向被吊起的胡桂揚跑去。
城門上下冒出許多銃手,原來此地還是有埋伏,比之前人少,一百多名,鳥銃都已經準備好,火繩絲絲冒煙,可是誰也不知道目標在哪。
樑秀來到胡桂揚下方,一躍而起,同時拔刀,左手摟人的同時,右手揮刀斬斷上面的繩索,落地之後邁步向護城河橋跑去,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只是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僵硬。
有人將鳥銃對準了胡桂揚,石桂大喊道:“不要傷着鎮撫大人!”
樑秀乃是監斬的長官,經石桂大一提醒,更沒人敢於衝着他放銃,只是人人都不明白,這位大人爲什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有人用天機術,必在附近。”石桂大揮手,帶着十幾名銃手追趕樑秀,相信操控者不會太遠。
樑秀跑到橋上突然止步,將胡桂揚往橋下一拋,轉身衝着官兵跑來,嘴裡大叫大嚷:“別放銃,我、我……”他只剩下罵娘了。
橋下有人一躍而出,抱着胡桂揚飛快奔向遠處,石桂大帶領的銃手距離最近,卻被樑秀阻擋,沒法放銃,城牆上倒是銃聲大作,可距離太遠,那人又跑得太快,放銃無一命中。
樑秀徑直撲過來,石桂大稍一猶豫,還是伸手相迎,將鎮撫大人抱住。
“妖術!妖女用妖術!”樑秀驚恐萬分地大叫,推開石桂大,跳了兩下,活動手腳,發現自己已恢復正常,轉身望去,只見橋下又躍出一人,急忙下令:“放銃!”
附近的十幾名銃手驚得呆住了,聽到命令手忙腳亂地瞄準、勾動扳機,可惜時機已過,放銃又不集中,噼噼叭叭響聲過後,那人已經逃得遠了。
“牽馬來!”樑秀大怒,同時也怕沒法交待,非要追上不可。
石桂大小聲道:“追不上了。”
樑秀怒視,“你跟胡桂揚交情不淺吶。”
“追趕逃犯和想法自保,大人選哪個?”
樑秀一怔,“你帶人去追,我、我回趟城裡。是誰出主意要在城門口行刑的?又是誰只派來這麼點銃手的?我得問個清楚。”
石桂大又小聲道:“這兩件事最好別問。”
樑秀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這兩項決定必然來自知府衙門,甚至可能是西園旨意,問得越清楚,他死得越快。
樑秀並不領情,狠狠瞪石桂大一眼,快步向城裡跑去,要找自己在東廠的靠山請罪。
胡桂揚身子虛弱,但是沒昏過去,看向抱着自己狂奔的人,疑惑地問:“怎麼是你?”
聞不華拒絕回答,只是狂奔,進入荒野深處,在一棵樹下,將胡桂揚扔在地上,轉身向後面望了一會,仍不說話,竟自走了。
沒過多久,谷中仙從後方趕來,笑道:“你運氣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