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峰手裡攥着李倦遞過來的一疊寶鈔,嘴上連連拒絕:“老李你這是幹什麼,難道你還不瞭解我麼,我這個人對錢沒什麼興趣,我平時都沒花過錢。”
額頭青筋直跳的李倦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想要打人的衝動,無奈的指着楊少峰手裡的寶鈔,說道:“是,下官也清楚狀元公高風亮節。不過,這些寶鈔是剛剛印出來的樣鈔,裡面包括一文、兩文、五文、十文、二十文、五十文的面值。
夏部堂的意思是,讓狀元公瞧瞧,讓這些小面值的寶鈔進入流通,能否替代銅板?”
一聽這些還是樣鈔,楊少峰頓時變得興致缺缺,展開這些寶鈔瞧了一眼之後就冷笑道:“如果是一貫面值的寶鈔也就算了,個頭大一些,拿出來也好唬人。這一文兩文的弄這麼大幹什麼?是印製寶鈔不需要成本?還是花的時候不用心疼?”
“那狀元公的意思,是這些寶鈔得印製的小一些?”
面對着李倦的疑問,楊少峰點了點頭道“當然得小一些。事實上,現在一貫面值的寶鈔就已經太大了,這些小面值的寶鈔也太大了一些,帶在身上並不是很方便,還是弄小一些合適。”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楊少峰沒有說出來。
防僞。
大明寶鈔的防僞技術很先進,仿製起來很麻煩,但是依舊能仿製,要不然朱重八也不至於專門針對僞造寶鈔制定律令了。
而將寶鈔的體積弄的小一些,實際上是可以起到一定的防僞造作用的——越小型的雕版弄起來就越麻煩,戶部能工巧匠無數,民間卻沒這個條件。
更加重要的是,越小的體積和麪值,花起來就越不容易心疼,寶鈔流通起來的速度也就越快,對於金銀和銅板的替代作用也就越明顯。
“還有所謂的倒鈔法和易換工墨的費用,一文面值的怎麼收取?如果一文面值的不收,那一貫面值的又憑什麼去收?”
面對楊少峰再一次提出來這個舊鈔換新鈔時的費用問題,李倦無奈的搖頭道:“據說是打算取消易換工墨的費用,夏部堂已經心疼的好幾天吃不下飯了。”
已經好幾天沒好飯的夏原吉絕對是個狠人,不光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如果不是當年成婚的時候置辦了一套新衣,夏老摳可能除了官袍之外就沒啥像樣的衣服。
跟在朱老四和身後,夏原吉時不時的就低嘆一聲,惹得朱老四大爲不滿,扭頭對夏原吉道:“你到底怎麼了?從一開始出來就不斷的嘆氣,到底有什麼好嘆的?”
夏原吉低聲道:“這國庫……”
朱老四怒道:“又能空得跑老鼠了是不是?別以爲朕不知道,前幾天邊市城解過來的稅銀無處安放,工部又要忙着給國庫蓋新的庫房,而且還要多蓋兩座!”
夏原吉小聲嘟囔着道:“那不還有一座空的嗎,空的不就跑老鼠了……”
險些被氣死的朱老四瞪了一眼夏原吉,不再說起國庫到底空不空這個無聊的問題——當初分封藩王,大賞靖難功臣,增設武衛百司,鄭和下西洋,發兵八十萬問罪安南,幾十萬馬仔去砸阿魯臺家的場子,都是這老摳盡心打理着國庫,這才保證了各項開支。
所以他喜歡嘟囔就讓他嘟囔吧,反正國庫是朕的……
一邊在心裡這麼自我安慰着,朱老四一邊在街上左右打量着,身邊還跟着一個不停唉聲嘆氣的夏原吉。
直到一條街都快轉完了,朱老四才點了點頭,扭頭對夏原吉道:“這寶鈔不就開始流通了麼,只要這麼堅持下去,早晚都能取代銀子。”
夏原吉哼嘰了幾聲,原本還想說國庫已經空得能跑老鼠,可是再想想工部已經開始動工修建的新庫房,只得無奈的嘆了一聲道:“這不是還沒全面鋪開麼,等全面鋪開之後,還不知道要支出多少銀兩呢。”
朱老四指着不遠處正用寶鈔交易的商販,笑道:“就算是全面鋪開,這些已經習慣了用寶鈔的人,還會喜歡用金銀?”
夏原吉瞧着朱老四這副信心滿滿的模樣,忍不住就想嘲諷兩句:“寶鈔拿在手裡的感覺,如何能比得過真金白銀?現在不過是個稀奇罷了,而且也只是在順天府一地,若是換到了其他地方,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景象呢。”
朱老四黑着臉道:“似乎你夏老摳纔是戶部堂官,這些問題是你的問題,就該着你來解決!”
朱高煦忍不住幫腔道:“就是,這原本就是夏堂官該解決的事情,就算你解決不了,你也可以讓邊市城的那些楊癲瘋來解決嘛,反正他是你的屬官。”
朱高熾忍不住想要捂臉——好好活着不好嗎,幹什麼非得跳出來招惹夏老摳?
只是還沒等朱高熾把臉給捂上,夏元吉就走到旁邊一個小攤子上面,隨手拿了四個饅頭回來,先是揣了兩個在自己懷裡,示意無心過去把錢付了,然後將剩下的兩個饅頭遞向了朱高熾和朱高煦:“這饅頭雖然看着不太好,卻是許多人想吃都吃不上的好東西,請殿下將它吃了,以瞭解百姓生活的艱辛。”
朱高熾接過饅頭卻沒有先吃,而是看着朱高煦先咬了一口,等朱高煦想要將饅頭吐出來的時候才一把捂住了朱高煦的嘴,低聲道:“別吐,吃下去,否則後面有你的好果子吃!”
朱高煦見自家大哥這般說法,又見朱高熾暗示自家老爹也在,只能無奈的將剌嗓子眼的饅頭硬嚥了下去。
朱高熾這才慢慢的吃了起來。
眼見着兩兄弟將饅頭吃了下去,朱老四陰沉着臉,瞪了夏原吉一眼道:“你拿饅頭,憑什麼要無心去付錢?”
夏原吉躬身道:“殿下是陛下的兒子,他們吃的饅頭,自然該陛下付錢。至於臣懷裡的這兩個饅頭,臣就當陛下賞賜給微臣的,臣帶回去慢慢吃。”
朱老四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夏原吉,轉身往醉仙樓而去——雖然說醉仙樓的酒菜比楊家莊子差了些,可是總比宮裡的要強上許多……
直到酒菜都上齊了,朱老四才沉聲道:“下面的事情,戶部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夏原吉拱了拱手,說道:“臣學得楊癲瘋雖然癲狂了些,但是說出來的話卻也有一定的道理,比如這個小面值的寶鈔花起來不心疼的問題。”
朱老四冷笑道:“剛纔那四個饅頭一文錢,也沒見你夏部堂不心疼。”
朱高煦忍不住接了一句:“就是,現在還噎的本王嗓子眼兒難受。”
朱老四瞪了朱高煦一眼,喝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眼見着朱高煦訕訕的閉上了嘴,夏原吉這纔開口道:“如今用錢之處太多,國庫空虛,臣也不得不省着點兒。
不過,若是尋常百姓家裡有些寶鈔,想必百姓們也更喜歡花一文五文面值的,而不是花一百文面值的。
再加上印製寶鈔總是需要桑紙和墨水,臣學得還是把寶鈔弄得小一些,好歹也能節省一些成本。”
想了想,夏原吉又接着說道:“這次小面值的寶鈔,臣不打算印製太多,就先印個五百萬貫出來,先在邊市城和順天府試發,然後再慢慢的鋪開。”
朱老四道:“你給朕交個底,國庫裡面的存銀到底是多少?”
一聽朱老四問起國庫的銀錢,夏原吉頓時有些扭捏:“不太多。”
“不太多是多少?”
“鈔一千萬錠多點兒,銀子二十萬兩多點兒。”
“這個多點兒,是多少?”
“鈔多九百三十一萬又八百七十六錠,銀多九萬七千三十三兩。”
“呵!朕當真是信了你的邪!其他的呢?”
被朱老四這麼一追問,夏原吉忽然不爽起來,乾脆瞪着眼睛數了起來:“金一百二十六兩,銅錢三千八百八十一貫,銅二千八百四十九斤,饋運順天府糧食六百四十六萬二千九百九十石。”
被夏原吉一連串的數字弄得有些懵,朱老四眨了眨眼睛,愣道:“所以,除去其他的不算,寶鈔和金銀都在增加,就連銅錢也多了一千萬貫,是不是?”
夏原吉冷哼一聲道:“是,陛下若是想要出兵北征,儘可起百萬大軍北上,一戰而滅韃靼與瓦剌!”
看着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夏原吉,朱老四忽然笑了,指着夏原吉道:“誰說朕要揮師北上了?那楊癲瘋在邊市城折騰的不是挺好麼,幹什麼總要打打殺殺的?不過,這順天府的皇城?是不是該好好修一修?”
夏原吉皺着眉頭琢磨半晌,向着朱老四拱手道:“啓奏陛下,臣早先就說過,楊狀元有陶朱公之能,修建皇城之事,不如直接交給楊狀元來辦,就像是邊市城一般,不過十餘萬兩的開銷,他就弄了那麼一座大城出來。
若陛下同意讓楊狀元來修皇城,那臣願意從國庫中擠一擠,支援他二十萬兩白銀!若不成,臣請斬楊癲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