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良心講,楊少峰爲了邊市城的建設花了不少心血,尤其是戶部撥付的那十萬兩白銀,說起來其實就像個笑話,或者說戶部原本也沒想到,楊少峰會將邊市城擴張到長安、洛陽一般的規模。
也正是因爲戶部只給了十萬兩,所以楊少峰纔不得不自己想辦法賺錢,然後再慢慢的擴建邊市城。
爲了邊市城而賺錢,跟完全替自己賺錢是兩個概念,所以跟邊市城相關的許多產業都被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歸入了楊少峰自己的口袋,一部分歸了朱瞻基,一部分用於邊市城的建設。
當然,對於某些穿越者來說,錢沒落到自己的口袋就是虧,從這個角度看,楊少峰簡直就是血虧,因爲許多原本應該自己的錢被分了出去。
但是如果換一個角度來看呢?
銀子是好東西,但是還有一個前提——有命賺,也得有命花才行。
許多穿越者只顧着玩命撈錢,卻從來沒想過,自己到底能不能守得住那麼大的家業?靠跟官員或者皇帝的感情?
如果非得舉一個現實的例子,那就想想企鵝的大股東是誰,南非標準銀行背後的股東又是誰。
分給朱瞻基的那一部分,其實就等於是分給朱老四的,而分到建設邊市城的那一部分,等邊市城的建設完成了以後,這一部分是要歸到戶部裡面去的——也就是說,楊少峰現在的生意背後站着朱老四和戶部這兩尊大神,就算是有人想要打主意,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更關鍵的是,如果沒有邊市城,如果沒有朱老四和戶部在背後的支持,楊少峰就算是有再多的想法,再大的本事,又如何能折騰出來這麼大的產業?
所以,換個角度來看,就等於是楊少峰利用了建設邊市城的機會在替自己賺錢,而且還能穩穩當當的賺,不怕有命賺錢沒命花。
現在夏老摳突然提到要將順天府新都城的建設交到自己手上,這擺明了要麼是給自己賺錢的機會啊——要不然就是這老摳以爲自己在邊市城賺的太多,打算讓自己大出血?
琢磨了半晌之後,有些懵逼的楊少峰打量了一眼朱老四的臉色,道:“祖父大人?”
朱老四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道:“說。”
楊少峰道:“孫兒畢竟年輕了一些,都城之事何等重大,孫兒擔心會辜負了祖父大人的期望。”
朱老四呵了一聲道:“朕問你,這邊市城之事,到底有多少是你親力親爲的?又有多少是樑經綸和齊慕堂他們在替你打理?”
楊少峰道:“大部分都是樑經綸和齊慕堂在打理,孫兒只是負責提一些意見,很少去管具體的事物。”
朱老四道:“這不就結了。順天府營建皇城,夏愛卿要的是你去主持總攬全局,又不是讓你事事親爲,你怕什麼?”
楊少峰左右打量了一眼,乾脆帶着朱老四和夏原吉一起回到了提舉司,讓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後才問道:“夏部堂爲何要讓下官去主持皇城的營建?莫非是覺得下官在邊市城折騰出來的這些產業太過於賺錢?”
夏原吉黑着臉道:“胡說八道!老夫看上這些做什麼?你不是說過這些以後會有國庫的一部分麼?
老夫需要的是你這陶朱公的本事,好歹能讓國庫省些銀子出來,也好用在更多需要的地方。”
點了點頭,楊少峰斟酌着道:“眼下既無旁人,那小子就有話直說了?”
見朱老四和夏原吉都點了點頭,楊少峰就直接說道:“國庫裡面要那麼多銀子幹什麼?花出去的錢才叫錢,留在庫房裡的,那就是廢紙啊,除了好看,還有什麼用?”
夏原吉搖了搖頭道:“沒有真金白銀在國庫裡面存着,一旦遇到什麼事情,怎麼辦?”
見楊少峰不解,夏原吉就接着說道:“比如上次的遼州賑災和臨清賑災,又比如撥給邊市城的這十萬兩白銀,如果國庫裡面沒有,怎麼辦?”
楊少峰終於明白了過來。
很多人都說,如果一個財務經理長時間讓公司沒有負債,說明這個財務經理沒本事,是一個失敗的財務,包括楊少峰也一直這麼想。
然而這種負債運營的想法放在後世是可行的,放在大明卻是根本就不可行。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朱老四帶着馬仔去砸了阿魯臺家的場子,戰後要不要封賞?國庫沒銀子怎麼辦?
後世可以加印鈔票,了不起也就是因爲增發而會造成一定的通貨膨脹,但是後世的總體經濟體量大,股市和期貨等等盤口可以擼羊毛,還有政策調節和各種債券可以搞,所以負債運營很正常。
而現在的大明卻是貴金屬貨幣與寶鈔並行,如果不是楊少峰不停的折騰,估計寶鈔最終的命運還是和原本的歷史上一樣,越來越貶值,直到被徹底放棄。
簡單點兒說,就是大明根本就沒有負債化運營的先提條件,有多少錢辦多少事兒是所有人的共識,也是最基本的原則,夏原吉也不例外。
如果國庫裡面沒有足夠的銀子,那朱老四和夏原吉就只能印寶鈔來進行封賞,而寶鈔的價值又低的可怕,士卒們拿着寶鈔也花不出去,影響不影響軍心士氣?
大家賣命打仗,回頭卻得到一堆廢紙,下次還有人跟你去玩命麼?
所以這就是兩種不同思維所產生的誤區。
琢磨了半晌之後,楊少峰纔開口道:“現在的情況很明顯,只要寶鈔和銀子互相兌換的事情繼續推行下去,寶鈔就是銀子,銀子就是寶鈔,夏部堂又體必糾結於金銀?”
夏原吉的眼睛一亮,接着又黯淡了下去:“老夫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是就像是之前一樣,無度加印寶鈔的後果就是寶鈔貶值,老夫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寶鈔就這麼毀掉。”
楊少峰眨了眨眼睛,又仔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然後纔開口道:“那麼下官敢問夏部堂,明年打算印發多少寶鈔?印發的依據又是什麼?”
夏原吉捋着鬍鬚道:“自然是今年的稅收與國庫存銀,除了發行新鈔,同時還要銷燬一千九百萬錠的舊鈔,重新印發兩萬貫寶鈔。”
楊少峰卻搖了搖頭道:“我曾經看過往年的邸報和公文,也曾拜託太孫殿下幫我調取了一些記錄,根據這些文檔可以得出,永樂元年到永樂十二年,國庫收取的賦稅和存金存銀一直沒有什麼變化,而寶鈔卻是大量印發。
而從去年開始,國庫裡面的商稅佔比要高於往年,存金存銀沒什麼變化,其他物資卻同步增多。
直到今年,國庫裡面的商稅佔比幾乎又翻了一翻,而存銀更是比去年多了兩萬兩,其他物資基本沒什麼變化,這些下官沒有說錯吧?”
夏原吉點了點頭道:“沒錯,存銀確實是在增加,而且今年用於河堤、橋樑的支出要遠超往年,所以實際上增加的存銀不止兩萬,應該是十二萬兩纔對。”
楊少峰點了點頭道:“那麼問題來了。”
斟酌了一番後,楊少峰道:“民間的寶鈔保有量是多少?銷燬一千九百萬錠寶鈔,卻只加印兩萬貫寶鈔,民間需要寶鈔的時候又該怎麼辦?”
夏原吉頓時有些傻眼。
民間還有缺少寶鈔的時候?就算是真有,印不就行了?
等到夏原吉將這個想法說出來之後,楊少峰就忍不住嘲諷道:“收回來的賦稅,原本就是民間的一部分,夏部堂銷燬舊鈔,就等於是將原本屬於民間的一部分寶鈔給人爲毀滅,確實能夠提升寶鈔的價值,但是卻會影響到民間的物價。
而且毫不客氣的說,光這邊市城的寶鈔缺口,就在百萬貫以上,夏部堂只加印區區兩萬貫,卻是夠誰用的?”
被楊少峰這麼一說,夏原吉頓時也反應了過來——正所謂量入爲出,結果出的比入的少了太多,再加上民間的物資又在不斷增加,後果必然就是寶鈔的價值更高,物價卻又更低,最後還是容易傷到百姓。
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夏原吉拱手道:“那依狀元公之見,此事該當如何?另外,既然這邊市城缺少寶鈔,爲何不徹底放開限制,允許百姓攜帶寶鈔過來?”
楊少峰道:“限制要放開,但是不能一下子全部放開,只能一步步的來,否則只會毀了邊市城如今的局面。
至於加印之事,自然夏部堂與戶部諸位同僚的事情,下官遠在邊市城,如何能提出針對性的意見?
只是據下官估計,如果夏部堂將一千九百萬貫舊鈔全部銷燬,那麼就算夏部堂加印四十萬貫的寶鈔,等到春稅收上來之後可能還要再加印幾十萬貫,否則民間就容易出現錢荒的局面。”
夏原吉點了點頭道:“老夫回去之後,還要跟諸位同僚再次覈對,必然要想一個妥善的法子出來。”
只是剛剛說完,夏原吉卻又想起一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