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自覺身爲皇太孫跑來楊少峰家裡蹭吃蹭喝還打包的行爲不太好,不適合讓李祹這個外臣瞧見,所以乾脆打包了一大堆的吃食回了自己的院子,扔下楊少峰自己來面對忽然上門的李祹。
而楊少峰對於李祹早早的跑來求見自己沒有絲毫意外,甚至連李祹送來的禮物也是照單全收,沒有半點兒客氣的意思。
除了所謂的“高麗貢女”。
雖然李祹沒在禮單上直接寫明,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卻是隨後會讓人送四名高麗貢女來楊少峰府上侍候着,彷彿楊少峰的家裡若是沒有高麗貢女,就會有失逼格一般。
楊少峰卻是連忙拒絕了李祹的美意。
《朝野僉載》記載,唐中書舍人郭正一,破平壤得一高麗白玉名玉素,因其貌美,對她寵幸非常。郭正一夜須漿水粥,非玉素煮之不可——郭正一後來被玉素毒死了。
除了玉素這事兒之外,還有一件事情,令楊少峰對於所謂的高麗貢女沒什麼好感。
朱老四活剮三千宮女的事情,就連一向熱衷於抹黑大明的蟎清都沒能編出來這麼離譜的事兒,偏偏在朝鮮的《李朝實錄》裡面就被堂而皇之的記錄了下來。
拒絕了李祹所謂的高麗貢女,又請李祹嚐了一頓殺豬菜之後,楊少峰才笑眯眯的問道:“忠寧大君不在順天府體驗一下大明的小年滋味,怎麼跑來了楊家莊子這種小地方?”
李祹笑道:“狀元公實在是太過於謙虛了。若楊家莊子都成了小地方,那漢城又算得上什麼?不過,忠寧此次前來,確實是有一事,想向狀元公請教。”
楊少峰笑道:“大君請說,若楊某能幫得上,必然不會推辭。”
李祹點了點頭,又向楊少峰拱手致意,然後才道:“那忠寧就不客氣了。”
斟酌了一番後,李祹說道:“我朝鮮偏居於東海,一向仰慕中原文化。只是,我朝鮮百姓魯鈍,學不會中原文字,有其言而無其文,忠寧亦多憫此情。
如今忠寧來見狀元公,便是想請狀元公指點,該如何才能讓我朝鮮百姓也能像中原百姓一樣讀書識字?”
楊少峰頓時就被氣笑了——好嘛,合着你們棒子想要折騰自己的文字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大明還沒涼着,就想着要玩自己的文字了?
果然是養不熟的玩意兒!
楊少峰正暗自琢磨着,李祹卻又接着說道:“忠寧想着,是不是可以找一種能爲漢字注音的方法?
縱然百姓魯鈍,學不會漢字,可是隻要能學會注音,便能依據注音讀出來漢字,不也方便許多?”
見楊少峰依舊有些不明白的樣子,李祹忍不住嘆了一聲,說道:“狀元公生於大明,長於大明,自小學的便是上國文化,不知下國小民學習之苦處。
譬如識字,上國之民,生來說的便是漢語,只要有先生肯教,學會漢字總是容易許多。
而朝鮮處化外之地,語音異乎於中國,便是有先生教導,學起來也總是慢了許多,光是切字,便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
被李祹這麼一說,楊少峰大概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漢字這玩意神奇的很,中原堂口的百姓也很神奇——大概從漢字被老祖宗研究出來的那一天開始,就是先生指着某個字告訴你這個該怎麼讀,然後就自然而然的會了。
如果一定要說那些不識字的孩子是怎麼學習漢字的,遇到不認識的漢字又沒有先生了該怎麼辦?
不好意思,古代是沒有新華字典這種好玩意的,更沒有什麼聲母韻母之類的玩意能幫助你學習,有的就是切韻法和讀若法,或者直注法。
直注法跟今天在英文字母旁邊寫一大堆的英格累絲伐木累是一樣的玩法,比如在《爾雅》中有“‘肇’注‘兆’,基本上認識兆這個字的,就能認識肇。
所謂讀若法,比如,材,讀若才,基本上就知道材跟纔是同一個同音了。
當然,這種方法不是沒有缺陷,比如遇到窡讀若叕,怎麼搞?這時候就用到切韻法了。
所謂切韻法,基本上就是公-古紅切,取古字的g聲母加上紅字的ong韻母,就成了公,東字德紅切,取德字的d聲母,當字德郎切,取德字的d聲母加上郎字的ang韻母,就成了當。
比如窡,直濁切,取直的zh和濁的uo,就能知道這個字讀音是zhuo。
然而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些方法無論哪一種,先提條件都是識字——如何讓不識字的人來通過這些方法識字?
老祖宗似乎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當然,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考慮。
實際上,老祖宗一直在琢磨着怎麼讓孩子能更快的掌握知識,更快的識字。
比如從周朝的《史籀篇》,秦代的《倉頡篇》、《爰歷篇》、《凡將篇》,西漢的《急就篇》,南北朝的《千字文》,唐朝的《蒙學》,宋代的《三字經》、《百家姓》。
翻開上面這些老祖宗爲了給孩子開蒙所折騰出來的教材,基本上就能發現,裡非同凡響都是按兒童應當掌握的知識來編寫的,可以說是包羅萬象,從天文、地理、人倫、道德、歷史再到農耕、祭祀、教育等,基本上無所不包,無所不含。
比較神奇的是,“三百千”這三本開蒙書裡面,《三字經》共1616字,《百家姓》共576個字,《千字文》共1000個字,合起來共有3192個字,但不重複使用的字約2200個,生字佔全部字數的百分之七十。
換句話說,把“三百千”給學完,裡面的字都認識之後,基本上就能讀大部分書了,就算遇到不認識的字,也能通過切韻法來認識。
神奇不?
所以李祹在一開始提到漢字有多難學的時候,楊少峰直接就懵逼了——漢字難學?再難還能比那鬼畫符更難?這不扯蛋呢麼!
然後楊少峰琢磨了半晌之後,纔開口問道:“大君錯了。大君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卻有一個最難的問題,不知大君可曾想過?”
李祹向着楊少峰拱了拱手,說道:“請狀元公指教。”
楊少峰道:“縱然有了注音,百姓不認識的字可以通過注意來查找學習,可是這注音又該怎麼辦?誰來教授?所以,最根本也是最難以解決的問題,反而是學堂。”
李祹嘆了一聲,說道:“忠寧如何不知?只是朝鮮國小民寡,縱然想學大明一般多建學堂,國力也無法支持,惟有望學興嘆而已。”
楊少峰嗯了一聲,說道:“大君的意思,在下明白,無非就是國庫無力支撐罷了。只是在本官看來,這事兒想要解決,說難確實很難,可是要說容易,卻也容易的很。”
李祹起身向着楊少峰作揖拜道:“請狀元公教我!忠寧沒齒不忘!”
楊少峰先是讓着李祹坐下,然後才搖了搖頭,說道:“自古欲建學堂者,必多備青磚巨木,否則無以支撐,又多佔人力,這便是爲何學堂難建的原因,大君以爲然否?”
李祹點頭道:“狀元公所言極是。”
楊少峰道:“既然如此,何不捨了青磚巨木?”
隨手指了指楊家莊子學堂的方向,楊少峰又接着說道:“大君來時,當遠遠的看見我楊家莊子學堂了?”
見李祹點頭,楊少峰又接着道:“不瞞大君,我楊家莊子學堂,雖多用了一些青磚,卻未用一塊巨石,也未用一根巨木,從開始挖地基到最後完全建好,不過是區區幾個月的時間而已。若大君不信,回頭咱們一起去學堂走上一遭,便可知道楊某句句實言,斷無半名虛瞞。”
李祹遲疑着道:“我朝鮮也能建起像這般的學堂?”
楊少峰點了點頭,說道:“這裡面用到的材料,無非就是水泥罷了,如今我大明的都城營建,也在大量的使用,到時我可以送大君一些,足夠建起幾座學堂了。”
“這不行,”李祹連忙擺手拒絕道:“狀元公一番美意,忠寧心領,只是朝鮮雖然國小,卻也不至於讓狀元公操心又破財,世上斷無這般的道理。”
沒有?你那是沒見識到朱老四和夏老摳是怎麼坑我的!要不是本公子生財有道,別說是萬貫家財了,就算是萬萬貫家財也讓他們給坑乾淨了!
心裡吐槽了幾句,楊少峰笑道:“區區一些水泥罷了,又不值甚麼錢,大君不必放在心上。”
李祹搖頭道:“縱然狀元公送忠寧一些水泥又能如何?我朝鮮無人會使用這等材料,不過是白白浪費了狀元公的一番美意。
而且忠寧想的是多建學堂,再找一個簡便的法子能讓百姓快速識字,卻也不只是幾座學堂那麼簡單。”
楊少峰道:“楊某倒還有個法子,可以讓大君在朝鮮多立學堂,而且有法子能讓百姓快速識字,就算朝鮮國庫無力支撐,楊某也有法子解決,只是不知道,大君可願意聽一聽楊某的法子?”
李祹頓時大喜過望,起身向着楊少峰拜道:“請狀元公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