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戚繼光進京

張誠和申時行商議的內容,高務實毫不知情,直到申時行一行人回京,雙方都沒有任何實際性的舉措,確切的說他們連交流都沒有。

申時行歷來是一個極其沉得住氣的人,他作爲高務實名義上的“座師”,這麼多年來看多了高務實不動聲色除掉對手的戲碼,自然深知高務實的厲害,要對這樣的人下黑手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初餘有丁暗中插手張鯨與劉守有針對高務實的計劃,以堂堂閣老之尊都差點把自己搭進去,這件事給了申時行足夠的警醒,所以不到萬事俱備,他是絕對不會出手的。

再說,這樣一個計劃,不知道有多少前期工作要暗暗進行,現在離時機成熟還遠得很呢,有什麼着急的?按部就班一處處打下埋伏纔是正理。

況且,要讓計劃中的那場仗打敗雖然容易,但這裡頭也是有好幾個難點的,必須全部解決了才能行動。

比如說,這場仗一定要讓高務實親自指揮,或者說至少要讓他親自掛帥,否則就算最後真的打敗了,可那主要責任也不歸他啊!這就得提前確定辦法,到時候要能確保一定會由高務實親自去領兵。

又比如說,怎麼把這場敗仗“利益最大化”——之前已經分析過,高務實本人就算吃了個大敗仗,也未必會一蹶不振。更大的可能性是皇帝會念舊,屆時給他個不輕不重的處罰就過去了,多半還會讓他“策勵供職”。

皇帝的這種處置,對於大勳貴、大寵臣而言實在是經常出現的結局,高務實有足夠的資格享受這個待遇。所以這一波預想中的失敗,只是打破了高務實戰無不勝的神話,讓他在皇帝心目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出現動搖,但肯定罪不至死,甚至連東山再起都談不上,只是反省一下就完事了。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爲心學一派謀利呢?這就需要他申時行這位首輔好好策劃周詳,到實學派因爲高務實之敗而陣腳大亂時,他這邊再突然出手,爲心學派獲取最大的利益。

這顯然都是很不簡單的事,每一件都是計中計,又由計中計組成連環計。他作爲總設計者,自然要仔細一些,不僅不能盲動,甚至還要在不走漏風聲的前提下完成佈局。

申時行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都沒有在內閣問起前幾日“平臺召對”的事,高務實也就慢慢放心下來。他暗地裡估計,可能是因爲大舅的離任比較突然,申時行屬於匆忙接任,可能也沒做好全面衝突的準備。而以申時行的性子來說,既然勝負難料,那肯定就要拖延下去,慢慢累積獲勝的機率。

高務實的這個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爲申時行確實不打無準備之仗,這從之前他沒有親自插手張鯨、劉守有的計劃,而是讓餘有丁暗中操弄就可以看得出來。

當然,這也符合申時行在原歷史中的表現。在各類史書——無分正史野史——幾乎都一致認爲申時行首鼠兩端、八面玲瓏。連跟他關係不錯的王世貞,在《首輔傳》裡也用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稱他“富有積蓄,不近懸崖,不樹異幟”。

不近懸崖,這個說法是很微妙的。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所以在傳統儒家思想中,“不近懸崖”看起來是一個非常褒義的詞彙。然而王世貞畢竟是後七子之首,獨領文壇風騷二十年的大牛,他的用詞顯然有深意。

深意在哪?

在於君子雖然不立危牆之下,但那只是君子平時的存身之道,實際上君子也應該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往直前。

這其中的關鍵在於,君子究竟什麼時候該“不近懸崖”,又什麼時候該“雖千萬人吾往矣”。

什麼時候呢?義之所在。

倘若只是尋常時候,那當然該“不近懸崖”,但如果是義之所在,君子就應該“雖千萬人吾往矣”了。

可是,王世貞絕口不提申時行有過如此“豁得出去”的時候。所以換句話說,王世貞其實是暗暗點明瞭申時行並無過人的勇氣這個巨大的缺點。

之所以只好暗暗點明,無非是因爲雙方關係還不錯,不好明言罷了。

因爲這些原歷史中的記載和分析,高務實並沒有太在意申時行的“無動於衷”,只以爲申時行不想這麼快激化矛盾而已。

高務實覺得申時行這樣雖然不是最好,但也還算不錯。只要他不選擇改弦易轍,把之前實學派所推動的改革取消,開歷史的倒車,那麼他還是可以容忍這位申元輔的存在的。

反正他一貫的態度都是明確的:只要你不惹我,不阻攔我改革,那麼基本上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忍一忍。

笑話,那些勳貴他都能忍,甚至還能想法子把他們拉去一條適合他們“改邪歸正”的正道,那麼其他人他又有什麼忍不了的。前提就那兩個:別來惹我,別攔我路。

所以,申時行不動,他也就懶得去管。他近來一直忙着禁衛軍的組建工作,戚繼光雖然人還沒到,但一直在和他書信交流。雙方把編練禁衛軍的一些構想和注意事項都在書信中交換了意見,基本上算是達成了一致,現在就等戚繼光和楊四畏妥善交接完畢,前來赴任了。

哦,當然,戚繼光還得親自招兵,而且這次不能去義烏了,得在北地招兵——禁衛軍雖然名義上來說是允許全國招兵的,但從安家容易、指揮方便等角度而言,還是在京畿附近,或者最多不超過北直隸爲宜。

又過了十來天,戚繼光終於來了。

戚繼光此來,可真算是不容易。四千戚家軍先是直接分出三千來交給戚金,讓他帶去遼東履新,然後自己只帶了一千人來京,還老遠就主動停了下來,上報給兵部“請示行止”。

這件事很有意思。

高務實在京師的武裝家丁雖然經過他“努力控制”,但也一直高達三千之多,而朝廷對此的態度是完全無動於衷。甚至這麼多年下來,連屁事也愛管上一管的言官們,都沒有就此表示過反對,更別說彈劾了。

可是到了戚繼光,他只帶了一千兵馬過來,隊伍還遠在順義就果斷止步,正兒八經地向兵部“請示行止”——也就是“請問兵部,我現在能來京麼?”

文臣武將的差別待遇,在這件事裡顯露無疑。

高務實光在京師就有三千武裝家丁,其他各類家丁、僕傭、僱員等等,加起來至少有好幾萬青壯。如果範圍擴大一些,比如說把京華最重要的“重工業基地”開平算進去,那他高某人只要一聲令下,說不定明天就能拉出五萬大軍來。

然而朝廷對他的力量完全視而不見、恍如未聞。

可一到了戚繼光,哪怕他只是帶了區區一千戚家軍,既無後援也無根基,卻依然不敢不停下來請示明白,否則的話,估計打死他都不敢再前進半步了。

除了原本就負責鎮守燕京的靖難系勳貴之外,其他任何武將到了京師都是一樣的待遇,沒有誰敢帶超過五百家丁進京的。當年劉顯帶着劉綎來京師“活動”的時候,之所以手邊只有那麼點人,不是因爲他家丁真的那麼少,而是因爲就算他有,也不敢帶來京師。

你是來“活動活動”,還是想來搞兵諫啊?

戚繼光雖然是朝廷極倚仗的邊鎮大將,在這個問題上也一樣受到密切關注,他自己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纔有這樣的舉動。

還別說,朝廷還真有一大幫人對此很是敏感,紛紛表示戚繼光本人來上任不要緊,但他不應該帶兵前來,理由是“祖制如此”。更讓高務實無語的是,這些人還多以中立派官員爲主。

反倒是以申時行爲首的心學派,在這時候表現得相對剋制一些,他們之中有好些人都上疏表示戚繼光可以帶“五百人”入京。

至於實學派就不說了,在高務實的影響下,他們現在只希望戚繼光趕緊來上任,趕緊把禁衛軍的架子搭起來,其他的事都是小事。一千戚家軍就一千戚家軍,你戚家軍再能打,這一千人還能威脅京師不成?更何況戚繼光又沒瘋,他難道會拿這一千人造反?

皇帝好像之前沒考慮過這個情況,面對衆臣的各種說法,他一時也有點拿不定主意。

朱翊鈞心裡是不認爲戚繼光帶一千人來有什麼威脅的,但反對派的意見也沒問題,這一類的祖制還是要維護,因爲它的出發點本身就是維護朝廷的穩定。

最後戚繼光又硬生生被卡在順義縣進退不得整整三天,高務實實在看不下去了,主動上疏請命——他親自去一趟順義,“率領”戚家軍過來,進駐剛剛修好一批臨時兵營房的京北大營。

言下之意就是戚家軍不進京師,直接住進京北大營。這總不違反祖制了吧?

朱翊鈞一看高務實的上疏,立刻鬆了口氣。文臣帶來的和武將帶來的,這在性質上就變了——別看戚家軍還是戚家軍,尤其是戚繼光本人就在其中的情況下,高務實去不去其實沒多大差別,實際上這裡頭的差別大了去了。

名義上的不同,就是會導致不同的結果。

在朝中官員們看來,高務實以兵部左侍郎協理京營戎政的身份去領戚家軍過來,這就完全沒有問題了。他不僅是“正管”,而且軍功赫赫,京師官員們天真的認爲高務實只要去了,這支戚家軍就穩了。

真是迷之自信,高務實自己都沒有這麼膨脹。戚繼光本人活着的時候,沒有哪個文官能越過他之後,還能指揮得動戚家軍。道理明擺着,你越過劉綎也同樣指揮不動降倭夷丁啊!

隨任家丁,這是說着玩的嗎?要是那麼簡單,後來崇禎爲什麼只能無限包容吳三桂、左良玉等人的?

家丁只認自家主人,他管你皇帝不皇帝,皇帝管他吃飯?

高務實的奏疏得到了最快速度的硃批,朱翊鈞在硃批中甚至還說了一句“卿既協理戎政,京畿軍務自然便宜行事。戚繼光隨任家丁亦因禁衛軍編練而來,一併由戎政督制。”

爭論由此告一段落,高務實不多耽擱,帶上兩百家丁就趕去了順義縣接人。

他趕到戚繼光在順義縣的軍營時,得到消息的戚繼光早已下令全軍列隊相迎了,他本人站在隊伍的最前頭。

高務實知道戚繼光不會因爲被晾了幾天就生氣,但戚家軍內部會不會有所不滿,這個卻不好斷定。因此他一見着戚繼光就開起了玩笑,大聲道:“戚少保別來無恙?本部堂今日可是來界迎戚少保你了。”

戚繼光倒沒料到高務實會用這麼一個開場白,大吃一驚之下連忙上前幾步,大聲道:“沐恩門下走狗小的戚某拜見少司馬,請恕小的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跪了下來,只不過卻被搶先跳下馬來的高務實給伸手扶住了。

“戚少保這是作甚,莫要折煞了學生,快快免禮吧。”然後又對着戚繼光身後那些隨他一起下跪的戚家軍官兵道:“諸位將士也是一樣,都免禮,請起吧。”

加話雖如此,戚家軍官兵們仍然是先看見戚繼光起身之後,這纔跟着起身。

“界迎”自然是高務實的客套話,他和戚繼光入內先交流一下進京的程序,同時讓戚繼光下令戚家軍準備開拔。

不片刻,戚家軍就動了,而戚繼光還真把指揮權全交給了高務實,由他領兵前行,自己則騎馬跟在高務實身邊。

路上高務實也沒閒着,一邊帶隊向京北大營進發,一邊問戚繼光:“南塘公,這到任的事現在算是解決了,不過我之前在信裡問的那件事……”

“少司馬是問選定在何處招兵的事嗎?”

高務實點了點頭,道:“沒錯,這應該是當前最要緊的事了。”

戚繼光答道:“禁衛軍分馬、步、炮、工等各軍種,目前我打算馬軍在霸州招募,步軍、工兵等在滄州招募,惟獨炮軍暫時還沒有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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