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掌印和首席秉筆太監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內部制衡的關係,掌印地位崇高,秉筆實權在握,皇帝當然就高枕無憂。
然而陳矩歷史上居然能以司禮監掌印太監身份兼任東廠提督,把首席秉筆太監的實權侵佔大半,近乎獨掌司禮監,足可見其受皇帝信任之深。更了不得的是,他居然還能同時被文官集團認可爲“賢宦”,這在皇權與文官集團鬥爭無比激烈的萬曆朝而言,可是非常令人詫異的。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能,因此高務實很樂意與這位賢宦搞好關係。
陳矩的確人如其名,規規矩矩,辦完差事就欲告辭,看起來也沒有伸手要紅包小費的洋氣習慣。但高務實難得有機會跟他獨處拉近一下關係,豈肯如此輕易放他離開?當下笑容可掬地留客:“陳公此來辛苦,若不嫌棄,不妨去小生書房稍坐,目下雖非飯點,小生這裡卻也有些舅父所贈佳茗,正好與陳公同品。”
陳矩似乎完全沒有料到高務實會留他喝茶,看起來頗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打躬:“小高先生切莫折煞奴婢,奴婢哪裡當得起一聲陳公?至於辛苦,左右不過是給聖上乾點端茶跑腿伺候人的差事,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哪裡敢說什麼辛苦?”
高務實哈哈一笑,似模似樣地擺手道:“侍候聖上難道就不是重要差事了?聖上舒心,不爲雜務煩憂,纔有精力考慮天下大事嘛。所以要我說啊,這大臣和內宦須得各有所司,各盡其責。如此,天下呢,才能長治久安;國勢呢,才能蒸蒸日上。陳公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陳矩聽得大喜,忙不迭連連點頭,道:“小高先生明鑑,可不正是這個道理?奴婢等雖然地卑位鄙,但於侍候聖上一事,總歸是竭心盡力的不是?哎呀,那真是唯恐有些許不周,使聖上心生厭恨,於大政展布之時偏於情緒。小高先生雖然……呃,這個,年紀尚小,可這見識,那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呀!”
這般場面話一旦說開,雙方的距離就迅速拉近,這下子邀請陳矩喝個茶什麼的,就是小菜一碟了。
陳矩乃是宮中宦官,受邀進入高府後院倒是無需特別避諱的,當下高務實便請陳矩到了自己書房,賞月聽琴二女則麻溜地去準備香茗,留下二人單獨交談。
品茗本就只是個說辭,高務實主要是想問一下宮裡最近的情況,於是在雙方按賓主坐好之後,便主動開口問道:“陳公,聽說,嘉靖二十六年時,您才九歲,就被選進宮中,分派在進齋公門下調用?”
陳矩雖然詫異高務實爲何知曉他這樣一個在內廷毫不起眼的小內宦的過往,但這一問算是撓到癢處,當下微微坐直身體,拱手道:“都是先世宗皇帝信任,使奴婢有幸得聆進齋公早晚教益,如今進齋公雖已仙逝多年,然其諄諄教誨、音容笑貌,宛如當面……哎呀,那些年,真是受益良多啊。”
所謂進齋公者,乃當初世宗嘉靖皇帝時期的大宦官高忠是也,此人曾做到御馬監掌印太監、提督十二團營等職。高忠死後的墓誌銘乃是時任大學士的徐階所撰文,另一位大學士袁煒書丹,成國公、後軍都督朱希忠篆蓋,其當時地位可見一斑。
高務實今日邀陳矩品茗,本無具體用意,提這一嘴也不過是拉近心裡距離,然後他才祭出大招:“聽說令弟這些年躬讀於家中,頗見進益,年前已得了童生身份?”
陳矩聽高務實這一說,詫異萬分:“此奴婢家中小事,怎入了小高先生尊耳?”
高務實笑道:“說來也是巧了,陳公乃是保定安肅縣人吧?陳公可還記得,嘉靖三十八年,我三伯主持大考之故事?那安肅縣如今的縣尊樑梧,正是己未科同進士出身,算是我三伯座下門生。前次,他與一干同年來京祝賀我三伯起復,不意三伯那日正當內閣當值,於是特命小子先行接待一二。閒談之間,正巧說到陳公上次新鄭一行,小子讚了幾句陳公爲人雅正的話,樑縣尊便提到令弟之事……”
陳矩聽得又驚又喜,忙不迭道:“哎呀,小高先生謬讚了,真是謬讚了,奴婢怎敢當得‘雅正’一譽……”說着稍稍頓了頓,目光中帶了三分期待:“樑縣尊竟是……呃,竟是小高先生師兄?”
高拱既然將高務實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那麼高拱的門生按理說都可以算得上是高務實的師兄,這一點從此時的習俗上來講,大抵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當然,在高務實如此年幼之時還非要這般表述,顯然是有一定恭維之意,畢竟“師兄”們全是金榜題名過了的進士,天下一等一的大才,而高務實卻還連個童生都沒去考呢——真要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他現在甚至還算不得“讀書人”,只不過是出身擺在這裡,沒有人會認爲他將來不會是“讀書人”罷了。
“算是吧。”高務實表情淡淡地答了一句。
陳矩微微一怔,便即明悟,暗道:“我倒是唐突了,高家家學淵源、數代官宦,此子又是高家子弟之翹楚,更得高閣老看重,親自帶在身邊悉心調教,他的心氣自然是很高的,瞧不上三甲出身的樑縣尊也不足爲奇。”
其實高務實倒不是瞧不上樑梧的科考名次——雖然樑縣尊的確只是三甲第一百六十三名,在整個金榜之上接近倒數。可即便倒數的進士,那也是進士,是毫不作假的三年一科、全國只取三百多人的絕對精英。高務實這個態度只是要表達一下:小爺我宰相門第,樑某區區縣令,他叫我一聲師弟那是他高攀我,我若給面子就應他一聲,若不給面子……他待怎地?
當然,他表達這個態度,倒不是說他真有這麼嚴格的等級觀念——好歹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新時代青年,這點兒人人平等的覺悟還是有的——只是爲了接下來談論的事情打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