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只有一點新月微光和四周被點燃的粼粼火光。
影影綽綽之下,襲營者和反擊者因爲營中障礙物的關係,都很難編組出個什麼正經的戰陣來,雙方你一輪箭矢,我一輪三眼銃的亂射之後,就免不了進入短兵相接。
麻貴的算盤打得不錯,如果能陣斬恰臺吉,不僅對面宿衛親軍的士氣十有八九當場就要大泄,給明軍以撤走逃離的機會,而且這樣的損失,足夠使俺答暴怒,憤而大舉攻打德勝堡。
但有一個問題是年輕的麻貴將軍沒有仔細思考的:恰臺吉堂堂右翼蒙古第一高手,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被人陣斬之輩?
由於麻貴剛纔下令明軍向他靠攏以便集中火力的緣故,他的坐騎此時幾乎是停在原地不動的,而恰臺吉領軍而來,坐騎則處於奔跑狀態。
此時雙方經過一輪遠程對射,各有一些傷亡,而恰臺吉這方已經果斷加速,快逾閃電地衝殺而來。
人借馬力,自然威勢大增。而麻貴所領明軍一方,則只能臨時催馬上前,馬匹還來不及跑起全速,氣勢上就先輸了一籌。
麻貴的目標是恰臺吉,恰臺吉的目標又何嘗不是麻貴這個明軍主將?
不過兩人並非正面對衝,所領之軍的兵鋒都有些傾斜錯開——這是因爲雙方都是首領,如果直接帶隊對衝,即便他二人沒有一招分出勝負,也一定會跟敵人身後的大隊伍撞個滿頭。這樣的話,任你武藝高強,在人羣之中被人胡亂砍中的機率也太高了,二人都是經驗豐富之人,當然不肯出現這種勝負全憑意外的戰況。
雙方騎兵一支略微偏左,一支略微偏右,錯峰一陣衝殺,麻貴和恰臺吉二人只交手了一個回合,實際上只是互拼了一刀,卻誰都沒有能將對方斬落馬下,反倒是身邊的騎兵各自有幾個落馬。
但麻貴知道自己吃了點小虧,因爲蒙古馬刀的刀身比麻貴所配的雁翎刀刀身前段更加彎曲,在兩刀相交之後,恰臺吉順勢一帶,刀鋒之處在麻貴的右臂劃拉了一下。
不過他這一刀雖然削中了麻貴的右肩,但碰巧麻貴右肩外臂有精鋼罩甲的護肩保護,恰臺吉這一刀雖然藉着馬力,馬刀去勢也很是兇猛,但卻也只是“錚”的一聲,在麻貴的護肩上劃拉出幾點金屬對撞的星火之光。
麻貴心頭一沉,暗道不妙:恰臺吉這廝臨陣經驗實在太過豐富,如此電光火石之間,竟然也能利用馬刀的優勢創造出重傷自己的機會,錯非自己有着盔甲方面的優勢,只剛纔這一下,這支右臂恐怕就要廢了。
不過,麻貴同時也發現了恰臺吉的一個也許算不上弱點的弱點:恰臺吉或許是因爲不肯讓鐵甲影響自己的神射技藝,因此全身只穿着皮甲。
鞣製得最爲精良的皮甲足以防禦尋常弓矢,但絕對擋不住利刃加身,更不可能擋住火器抵近射擊,此乃軍中常識。
但之所以這個弱點又稱不上弱點,則是因爲三眼銃的點火併不方便,裝彈更是慢到一塌糊塗,方纔這一輪射擊的彈藥是提前裝好的,點火則是由於之前雙方之間還有一定的距離才得以完成,而現在雙方已經短兵相接,就不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至於利刃加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麻貴剛纔與恰臺吉交手雖只一回合,卻已經足以肯定恰臺吉絕非浪得虛名,此人雖然以神射最爲著名,但近身搏殺顯然也絕不在自己之下,甚至還要強上一線。
所謂窮文富武,麻貴出身邊將世家,不僅有數代武藝傳承,也有足夠的財力讓他好好練武。
然而人的生長衰老總有規律,二十歲的年紀固然精力充沛,但血氣方剛,在武藝上的表現便是勇悍有餘而圓融不足;恰臺吉則不同,他如今三十出頭,正是一個武人精、氣、神全部處於巔峰的時刻,多年的戰鬥經驗與這種精氣神結合在一起,相比麻貴而言,自然就更顯得毫無破綻。
雙方都是騎兵,如此斜斜裡一個衝鋒,很快便像是兩支球隊交換場地了一般。
麻貴與恰臺吉宛如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勒馬轉身。
此時麻貴雖然已經覺得陣斬恰臺吉之想太不實際,但即便要帶領麾下兩撥騎兵撤離,也必須再殺回去才行,所以他並未多話,只是冷冷地把手中的雁翎刀一舉——這是告知自家軍兵預備衝鋒的意思。
但就在此時,他忽然發現前方的恰臺吉比他更加果斷,此人似乎是在還未曾掉轉馬身之前就已經將彎刀入鞘,此時已然持弓在手,抽出羽箭,彎弓搭箭,口中森然一喝:“兀那敵將,可曾聽過我蒙古哲別神射!”
麻貴頭皮一緊,暗道不妙:以恰臺吉的戰陣經驗,不可能不知道箭射主將這種事最好是趁人不備,而如今他在射箭之前居然還特意開口提醒,說明他對自己的箭術極其自信,甚至可以說是自負——我這一箭,你便是上天入海,也必中無疑!
說時遲那時快,恰臺吉話音剛落,一點寒芒已是離弦脫手!
“鏘!”
被恰臺吉出言提醒的麻貴全神貫注,手中雁翎鋼刀猛然一揮,竟然準確無誤的劈中了恰臺吉這必殺一箭。
麻貴心血涌起,自信心暴漲,大喝一聲:“哲別神射,不過爾……啊!”
他身旁之人甚至沒看清怎麼回事,就發現自家主將話未落音,胯下戰馬卻四蹄一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馬背上的麻貴一時不察,差點摔了個四仰八叉。
衆人連忙去看,才發現那戰馬的雙目中間,早有一根羽箭直沒其中,箭頭甚至已經從馬的後腦勺透了出來。馬的頭骨堅硬如鐵,這一箭威力之大,竟至於斯!衆人不禁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恰臺吉這所謂的哲別神射,不光是當先那一箭,而是連環兩箭:第一箭本就已經快準狠兼備,麻貴全神貫注才一刀劈中,化解危機,然而緊隨而來的第二箭其實才是恰臺吉的真正目的——他不是要射殺麻貴本人,而是射殺麻貴的戰馬!
換句話說,他是想生擒麻貴!
而就在此時,那邊恰臺吉的一聲冷笑也適時傳來:“不過爾爾麼……你可敢再說一遍?”